第45章 第四十五章 寸步

萧靖初的手僵在半空中。

谢询一开口,好似帘内帘外的空气同时冻住了,气氛凝固到了极点。

他抬眼看着被掀起来的帘角,心中忽然动了一个念头,萧靖初要是这个时候进来,他就毫不犹豫地抄起烛台往他脸上砸。

想好了要怎么面对萧靖初,谢询忽然就没那么紧张了。

他甚至手都摸上了烛台。

两人隔着一层薄薄的帘子,仅仅一步之遥,居然僵持了好长一段时间,谢询似乎都能猜到,萧靖初站在外面是一副什么表情。

直到苏定喊了一嗓子:“怎么了?我刚刚听到谁说话啦?是谢先生吗?”

这一声似乎把萧靖初的心绪拉了回来,他手一哆嗦,最后慢慢收了回去。

布帘重新合上了。

他后撤了一步,拦住正要上前的苏定,像是被人掐紧了喉咙,吐字都有些艰难:“没什么,我们走吧。”

他转过身,活似被狗撵了似的,大步流星地就往外走。

苏定:“哎!侯爷,怎……”

“哐”一下,布帘内,谢询抄着的烛台往桌上重重一搁,声响大得周围的病人都面面相觑,不晓得春风和煦、八百年不会发一次脾气的谢大夫,怎么突然那么大的火气。

这动静当然也传到了萧靖初耳里,他在外面脚步停了一下,最后,对谢询骨子里的畏惧压倒了思念——他跑得更快了。

“没点长劲。”谢询心中火冒三丈地思索道,“还是这幅没出息的样儿,遇到事就跑。”

听着他们都离开,谢询的肩膀反而挎下来。

他其实自己都没想清楚该怎么对待萧靖初,就算这一次含糊打了照面,之后又该如何?

但他摸咂了一下,总觉得心底有些不是滋味。

韩辰拿着新的笔在旁边等了好一会,一直在观察谢询变化莫测的脸色,这才小心问道:“先生?”

谢询吊着的气松下来,只觉得更疲倦了,接过笔:“我没事。”

他们忙了整整一夜,才堪堪打理完所有的病人,此时离天亮只剩一个时辰。

韩辰早就困得睁不开眼,谢询打发他先回去休息。

他自己披着斗篷,出了庙门,就见长街幽暗,家家掩窗熟睡,四下寂静无声,只有远处时不时传来若隐若现的鸡鸣。

谢询顺着长街漫无目的地走,他睡意全无,心绪烦乱如一团麻,越想静下心来思索,越是想不清楚。

长街尽头有人在等他,月华将他的身影拉得老长。

谢询走上前,嘴角浮现出一抹冷笑:“苏定将军,他自己不睡觉,连累下属也不许睡觉吗?”

苏定等的时间太久,站着都瞌睡过去,听到谢询的声音,才悠悠转醒打了个哈欠。

“谢先生。”苏定揉了揉眼睛,含含糊糊地说,“没事,我已经习惯了倒立都能睡着,在侯爷手底下办事儿,这点本事还是要有。他又实在挂念你,我哪能不听他的。”

苏定胡说八道,当然不知道谢询心中所想,只是谢询看着他便想起萧靖初,内心浮现起淡淡的悲凉来。

苏定东奔西跑打了三个月仗,都是一副胡子拉碴、脸黄枯瘦的模样,萧靖初还经年不好好睡觉,那得憔悴成什么鬼样。

谢询叹气道:“他叫你来做什么?”

“啊。”苏定如梦初醒,“侯爷四处打听了一圈,听说你缺银子,叫我给你送过来。不过他说了,以我的名义送就好了,他打听你的事儿绝对不能告诉你,他叮嘱了起码三次绝对绝对不能说是他送的,可我觉着吧,这谎扯得太离谱了,别说你,换做我我都不信,反正你别告诉他是我说的就好。”

谢询:“……”

要给他捎银子,交给韩辰、送到他住处,或者干脆托别人给就好了,偏偏要苏定在这里等。

或许,萧靖初是想着,也许谢询能托苏定捎什么话给他,什么都行,哪怕是上次那句“让他滚远点”。

谨慎到这种程度,连谢询都不能不为之动容。

他长长地叹了口气,越来越不知道该拿他怎么办了。

谢询上前接过装了银两的袋子,从身上摸出一块玉佩,交到苏定手里:“替我转告侯爷,银子我借了,我会还的,这是定金。”

苏定马上脸色变得很奇怪:“不对啊不对。”

谢询:“什么不对?”

苏定敲了敲头:“侯爷是这么说的,给你银子你肯定不会收,我呢就往你怀里一塞然后拔腿就跑,反正你也追不上。可您现在收了啊……”

谢询被他搞得莫名其妙:“我现在缺银子,为什么不会收?”

苏定:“我也这么问他,侯爷说他要是讨厌一个人,那他的东西是碰都不会碰,碰了也嫌晦气,您大概也一样。”

谢询下意识就说:“可我没讨厌他。”

他愣了一下,马上又沉默了,但苏定可能没睡醒脑子有些楞,完全没注意谢询说了什么,只是道:“那就好,反正银子给出去了就行,过程怎么不重要。”

谢询装作没听见,又问:“你们打算什么时候走?”

苏定:“今晚留宿一夜,明天就走。”

谢询从袖子里抽出一卷药方,递给苏定,眼里满是疲惫,嗓音沙哑但温柔:“城里多疟疾,你们自己抓服药,多加小心。”

苏定讷讷地收了东西,说了句“告辞”便跑了。

谢询在原地站了许久,远处的定安军供庙里仍然亮着灯火,他眯着眼睛看了一会儿,累得眼前都有了重影,但他心中煎熬难耐。

他悲哀地想:“老侯爷,实在对不起,我确实也很挂念他。”

如果只是思念和牵挂,谢询倒也不至于把这种感情往别的方向去想,但身体的反应骗不了自己。情爱区别于其他感情,就是这份独占的**和身体的**。

谢询虽然觉得羞耻,但也很清醒。

“如果真的爱上了呢?”谢询心道,“那就爱上了吧。那又有什么办法?”如果萧靖初一定要,如果真的要谢询接受这份感情,他也不是接受不来。

长幼尊卑、伦理纲常,以及世人汲汲以求的婚姻大事、子孙满堂——这些东西,和一个人须臾短暂的人生、生老病死的苦楚、刻骨铭心的思念煎熬、生离死别的痛苦相比,又算什么?

他从来就不在乎。

定安军停留了两日,这才开离绥平城。

谢询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一来避免和他们不小心碰上,二来他实在消耗过剩,需要好好休养。见着定安军离开了城,他也让韩辰收拾收拾行囊,打算去塞北别的州转转。

谢询要走的消息传出,城里便有不少人相送,他那小小的医馆每天都能迎来客人。

谢询去马厩牵马时,温玄正坐在隔壁院子的高墙上,垂着两条腿一晃一晃,无理取闹地冲着地上的孟明启大喊:

“我送你的玉坠呢?玉是定情信物啊!不能随便送的,你居然不随身带在身上!你看看我,一直挂在扇子上随身带着!这事儿不讲清楚,今天我就不从这里下去!”

孟明启在地上看都懒得看他,就憋出了三个字:“有毛病。”

谢询抬头看了他一眼:“……”

原来大家都有大半夜不睡觉的习惯。温玄还外加喜欢跟踪人。

温玄冲他一摊手:“谢兄,我保证我绝对没有跟踪你,那晚我撞见你和定安军那什么将军,绝对是意外!我只是恰巧睡不着,被阿启拉出去四处溜达。”

他又装模作样地叹了一口气:“只怕棠宁要伤心了。”

谢询并不避讳这个话题:“那玉佩是定金,不是定情。温兄,我和你不一样。”

“那当然不一样!”温玄一边说,一边炫耀似的摸了摸扇子骨上挂着的玉坠,“我和阿启从小青梅竹马,还光屁股的时候就互相交换了玉坠做信物,别看我年纪跟你差不多,要比你早好多年……”

他侧身闪过孟明启砸过来的什么东西,也不恼,继续道:“你那定金和信物也大差不差了,不就想着把还钱当个由头,以后找借口再见面吗?”

现在谢询也想抄起家伙砸过去。

但这似乎显得有些“恼羞成怒”。

谢询毫不客气地反唇相讥:“温兄,我这医馆里还有几幅药材,实在带不走,你拿去用吧。能补虚补气血,经常大半夜你们玩尽兴了,十里八乡都能听见。”

饶是温玄也刷一下脸红了,孟明启像个石化雕塑似的一动不动。

温玄本来不太在意,但不知怎么,这话从谢询嘴里说出来,伤害和攻击力就变得极强。

他展开扇子狂给自己降温:“谢兄我以为你是个读书人,怎么说话也这么不害臊。”

谢询摇了摇头,云淡风轻地道了告辞,他本来对男欢女爱的俗事就看得很开,什么污言秽语、害不害臊的,本来也是世俗枷锁,有什么好在意的。

温玄还在后面挥着扇子大喊:“谢兄走好!有空回来吃饭!”

傍晚,谢询和韩辰带着行囊,离开了绥平城。

此时天至暮色,一望无际的荒野向天际延伸,天的尽头是恢弘如火的晚霞。

谢询顺着官道驭马狂奔,身上斗篷迎风猎猎,直到奔出几十里,他奔上较高处,回首俯瞰着整座绥平城。

夕阳下的绥平城笼在一片暖融的光晕下,静谧悠远。

“先生,怎么停下来了?”韩辰驾着马跟上去,困惑道。

谢询蹙着眉,思考了一下,问道:“韩辰,我在想一个问题,小郡王那晚真的不是跟踪我吗?”

*

绥平城的客栈内,宋盈兰坐在柜台上,指尖飞快地敲着算盘,不一会儿,帐便算平了。她开始托着嫩白的腮帮,百无聊赖地看着窗外的斜阳。

“唉。”宋盈兰烦闷地想,“谢大夫又走了,城里又没有比他好的大夫,以后阿母的病怎么办呢?”

她想了想,又道:“算了算了,走一步看一步吧,谢大夫走之前特意留了那么多药,阿母一定会好的吧!”她拍了拍手:“我找哥哥去。”

宋盈兰端了一盘卤豆腐,兴冲冲地奔上了二楼,用脚尖踢了踢温玄房间的门:“哥,人在吗……”

门吱呀开了,宋盈兰用脚拨开门,笑吟吟:“我给你……”

那盘豆腐陡然摔在门槛上,瓷盘碎了一地。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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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章 第四十五章 寸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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