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询和韩辰已经离开绥平城一日了,一路沿着官道而行,他们要去的是比较繁华的小城,官道上来往车辆繁多,只是谢询走得越远,越发觉得心中不安。
他们没有直接入城,而是从官道走入郊外,驭马站在一处高处,夜幕降临,远处的城市开始慢慢亮起了灯火,莹莹点点,比绥平城的清冷夜晚要热闹多了。
谢询抓住缰绳地手却沁出冷汗。
“韩辰,我总觉得不对劲,我们得回去一趟。”谢询拉住马缰,掉头就要往回跑。
韩辰困惑:“回哪里啊先生?”
他们此时处在一个地势较高的陡坡上,斜坡之上是茂密的芦苇丛,生长旺盛与人齐胸高,夜晚朔风一吹,如细密的海浪,芦花被吹得如练如飞絮,覆在苍茫浪海之上,飞舞缭乱。
谢询和韩辰便在这片芦苇丛中竭力往前跑,许是逆着风,加之隐秘难寻的路,他们走起来比白天更吃力。
除了风过芦苇的声音,只有时隐时现的蚊虫声。
谢询拉住了韩辰的马,示意他停一停。
韩辰困惑:“先生,怎么……”
谢询冲他比了个“嘘”声的手势,摸上了右手手腕上的袖箭——那袖箭隐藏在他宽袖之下,精巧地同他的皮肤相贴合,平日不仔细瞧,看着像普通的护腕。
嗤一声,左边传来刀剑破开血肉的声音,一股血腥味让谢询先皱了眉头。
韩辰只觉得毛骨悚然:“先、先生……”
谢询冷静地按住他的手,暗示他别慌张。
月光似乎变得苍白,落在茂密的芦苇尖上,映出上面一点点血斑。
风正好大了,芦苇顺着风狂乱地搅动,发出飒飒的声响,高而密的芦苇挡住了视线,看不大清芦苇丛中发生了什么。
在芦苇的隐蔽的间隙中,勉强能见几个黑影在丛中飞窜,如展翅的大鸟般来去无踪。与此同时,周围隐隐约约有刀剑碰撞的声响,隐藏在一片肃杀之中。
紧接着传来几声惨叫,有人含糊不清地骂了几声,两具尸体滚在他们脚下。
韩辰瞪大了眼睛,谢询倒还是淡定,只垂眸看了一眼。
他缓缓松开了搭在袖箭上的手,冲韩辰道:“没事了。”
周遭又安静下来,惶惶的沉寂笼罩在旷野之上。
韩辰咽了一下口水,慌忙去看谢询:“这些人是……”
“是突厥人。”谢询牵着马绕开了几具尸体,越到危急关头,他能越冷静,冷静到近乎残忍,“这一路来我们走的都是官道,他们没机会动手,现在才找着机会。”
韩辰:“那是谁杀的他们,他们又为什么要杀我们?”
谢询不答话,只是牵着马走出了芦苇丛,他不急着离开,而是转头对着丛林,扬声道:“仰赖诸位出手相助,不如出来一见。”
芦苇丛中静谧无声,无人应答。
谢询叹了口气,又道:“各位不愿相见,在下也无法,但我这人随性惯了,向来不喜被拘束着,就算是一番好意,也得我愿意才行。各位要是执意跟着我,我情愿一死了之……”
他手中的袖箭对准了自己的喉咙,韩辰惊道:“先、先生!”
马上丛林中有人飞奔出来,刚落地便直直单膝跪地:“末将定安军四部都尉郭尧,见过谢大人。”
谢询收起袖箭,持着马鞭冲他拱手:“承蒙相助。敢问将军,是侯爷让你来的吗?”
郭尧咬着牙不说话了。
谢询:“……”
心道,又来了。其他小将可不会像苏定一样,觉着萧靖初“不能说是我授意的”这个谎扯得太离谱,谢询肯定不会相信。
谢询也不为难他,转而问道:“你们来了多少人?”
郭尧老老实实地回答:“三十人。”
谢询又问:“还在绥平城的时候,你们就开始跟着我?”
郭尧脑子没有转过来,觉着这个应该是可以回答的,忙道:“不是,从谢大人离开侯府,我们就一直跟着了。”
还真是来无影去无踪,旷野四处无遮无拦,谢询居然一点没发现他们。
谢询:“侯府?为什么,怕老定安军对我不利?”
郭尧紧抿着嘴不说话。
谢询:“你们打算跟我跟到哪?”
郭尧还是不说话了,显然这问题,又触及到萧靖初交代他的“敏感话题”,不可以回答。
谢询无奈了。他又不是什么铁石心肠的人,对于萧靖初这种苦心孤诣、一步一相护,怎么可能无动于衷?
饶是再生他的气,也不可能不动容,满心的铁石都化成软水了。
谢询估摸着郭尧也挺难办的,说:“我打算回绥平城,我猜城里有突厥的细作,如果侯爷让你们把我的行踪报备给他,现在就给他传信吧。以后我的事会直接告诉你,在我面前不用偷偷摸摸的。”
“啊?”郭尧挠了挠头。
说罢,谢询调转方向,朝绥平城方向疾驰而去。
等下了陡坡,他们不走官道,而是抄近路疾驰,又走了半日,重新折回荒野,韩辰忽然持着马鞭往左侧指了指:“先生,你看那边。”
谢询定睛看了看,急忙朝韩辰指的方向奔去。
一人蜷缩在矮草碎石之中,一块较大的石头挡在她身侧,在她身后,拉出了好长的干涸的血迹,一望望不到头。
马还未停下,谢询先跳了下来,仓惶跑去几近摔倒,把人从地上抱起来:“盈兰姑娘……”
宋盈兰早已没了呼吸,四肢发冷,原本漂亮红扑的小脸蛋惨白铁青,一双眼睛仍然瞪得铜铃大,黯淡没有一点生机。她两只手僵硬地往前伸着,似乎要在虚空中抓住什么,就这样牢牢地攥着拳头。
谢询默不作声地捂了捂她的手,但这个从前鲜活生动的小姑娘,是怎么也捂不热了。
她已经死了很长时间了。
谢询眉心发颤,抱着宋盈兰冰凉的尸体,强忍着把酸楚和悲伤压抑下去。
韩辰这时也跌跌撞撞地跑过来:“这是……宋姑娘?”
谢询重新镇定下来:“先看看她有没有留下来什么东西?”
宋盈兰从背后被人射中一箭,射断了她的心脉,才导致她丧命。她腹部也被人捅了一刀,虽然不致命,但也伤的很重,她似乎是顶着这个伤逃出来。
宋盈兰左手攥得死紧,指甲都陷在肉里,谢询一点点、费了好大劲掰开她的手指,发现她的掌心上,用碎石子画了什么东西,皮开肉绽,还在往外渗血。
一个是简笔画出来的狼头,一个是没写完的“启”字。
“孟明启。”谢询说道。
旷野乍起寒风,血腥吹出了十里远。
不知盈兰看到了什么,才被人当腹捅了一刀灭口,兴许是当时伤的不重,也许是她对绥平城无比熟悉,她居然顶着伤、甩掉了追捕她的人逃了出来。
这个勇敢又聪明的小姑娘,血接连洒了几里路,被人一箭射穿了胸膛,在死前还想方设法把消息传出去。
“走吧,韩辰。”谢询把宋盈兰重新放回地上,站起身来。
韩辰问道:“怎么办,先生?还回绥平城吗?”
“盈兰还有个患病的母亲在家里,她就算被人追杀,也不至于抛下母亲直接出城。”谢询道,“只有一种可能,她被捅一刀的时候,她母亲已经死了,或者说,绥平城已经沦陷了。”
他话音刚落,从绥平城的方向突然冒起冲天的火光,在旷野上像轰然烧起的巨型火把,烧得沉沉夜幕宛如白昼。
一丁点火星子被风卷了出来,恰巧落在谢询的掌心。
谢询紧紧握住拳,像是要把那火也撵得粉碎,胸中冲天的怒意比这燎原大火还要澎湃。他翻身上了马,语速飞快地吩咐韩辰:“你找个好地方,把盈兰姑娘安葬了。我过去看看——”
“先生,不能过去,危险——”
韩辰的声音一下被甩在后面,谢询已经拍马朝着绥平城方向而去。
整座城池陷落在无边的大火里,浓烟冲霄而上,炙热的火舌卷了个圈,四处乱窜,被火灼烧的残片和碎屑横飞,烧焦的屋梁柱顶坍塌了满地。
居然没有一声哭喊或者哀嚎,一座城池就静静地躺在火海里。
显然,整座城的人都被屠戮干净了。
城门被烧得敞开破败,谢询驭马并未减速,直直地想冲进未被火焰吞噬的街道,忽然,郭尧不知打哪儿冒了出来,径直拽住他的马缰,逼得马及刹住马蹄。
郭尧又扑通跪下了:“谢大人不可以!只怕城里已经没有活口了,进去也救不了人。”
谢询把汹涌的情绪强压下来,强迫自己镇定:“有劳郭将军,给侯爷传个信吧。绥平城被毁了,渤海国的援军想要绕进鄞州,需要另寻通道,脚程会慢不止五日,让他早做打算。”
韩辰背着盈兰,也骑着马赶了过来。
韩辰一脸茫然无措:“先生,这怎么回事?”
谢询:“韩辰,你替我写封信寄给棠宁,告诉她小郡王下落不明,孟明启是突厥细作。”
韩辰惊道:“什么?”
“高云蓁和方敬已经被揪出来了,我们都以为塞北腹地被扫干净了,但现在看来,孟明启才是他们背后真正的主人。他一直潜伏在塞北和渤海国,又呆在温玄身边,什么事都了如指掌,所以才能掐准时机做这么多事。”
谢询眼神凌冽地如秋冬风雪:“从渤海国到这里,我们的注意力一直在温玄身上,从来没人怀疑过是他。”
韩辰又问:“那他为什么要等我们离开才动手?”
“你忘了吗,我们正好赶在定安军离开的时候出城,定安军还在,他便不敢贸然碰我。”谢询说道,“所以,要是我们再晚走几天,说不定他也会直接杀我们的。”
韩辰吓得浑身发抖,原来他们只是运气好,晚一两天也死在绥平城火中了。
谢询很快冷静下来,绥平城通向渤海国,中间隔着一条遂宁河,现在绥平城变成焦土,那桥也被烧断了,城中的人被屠杀干净,更是没有人能临时建一座新的。
那可是渤海国通往鄞州最近的通道!
现在通道被毁了,温棠宁的军队只能绕到而行。
孟明启就是要拖延渤海**队到鄞州的时间,那然后呢,他要做什么?
明明是冲天火光烧得炙热,谢询却觉得浑身发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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