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玄干咳一下,睁开异常酸痛的眼睛。
他正躺在一张床上,头顶的幔帐和渤海国的大不一样,和中原的也大不一样。图汶纷繁复杂,他看不出来上面绣了什么。
温玄挪动了一下四肢,发现手腕脚腕都上了锁链,连脖子也是。他复又闭上了眼睛,调整一下吐息,开始整理思绪。很快有人走过来,上来便掐住了他的脖子,钳子似的逼着他干咳起来。
孟明启声音从头顶传来:“我知道你醒了,别装。”
他扯着温玄脖子上的铁索,掐住他的下颌逼他张嘴,端了一碗水给他喝。喂得实在太急,温玄呛了一下,一连咳嗽了好几声。
“怎么?我以前不是这么喂的么,你不是向来水都要我来喂吗?”孟明启嘲讽道,话里话外像带了冰凌一般冷冽,“我还以为你会说点什么,比如‘干脆就杀了我’。”
“我惜命着呢,我就想活着。”温玄想伸手擦一下嘴角,但手被锁住了。
孟明启很亲昵地替他擦了擦。
温玄的反应比他想象得淡定,也有趣得多了。他好像把被背叛的痛苦,深陷敌手的恐惧,种种乱七八糟的情绪全压了下去,先表现出镇静和自尊来。
这才是他想看到的温玄。
可越是这样,他就越想把温玄的自尊碾碎,看他害怕、痛苦、哀求。
孟明启先柔声对他道:“温玄,你跟我回去吧,我们能像从前一样。”
“有毛病吧你。”温玄反唇相讥道,“你看我像野蛮人没开化吗?”
这下孟明启先怒了,先往温玄小腹捣了一拳,疼得他龇牙咧嘴。
他揪起锁链,把温玄两手高高吊起来,扼住喉咙逼着他仰头对着自己,恶狠狠地道:“你以为你是谁啊,你凭什么使唤我,我为什么要像条狗一样伺候你,你知不知道,这些事本来都是你该对我做的。”
他越说越怒,力道也越来越重,两眼血丝渐渐弥漫。
“你嫌我们不开化,你自己就是半个突厥人!你又算什么东西!”
温玄惊讶地瞳孔一缩,孟明启松开他,空气瞬间涌入喉腔,冲得他肺都有些隐隐作痛。
温玄的反应终于稍稍合了孟明启的意,他看着温玄瞳孔里的震惊,轻蔑地笑了笑:“你该不会觉得,你母亲一定要推你上位,只是因为偏心儿子吧?只要你做了国主,以你的身份,你就只能乖乖听她的话。因为你就是个突厥人啊,有了这层身份,有些事你想做也得做,不想做也得做。”
“那个小美妾骂的对,你就是个‘杂种’,我听了心里都高兴啊,可惜温棠宁还因为这个杀了她。可你就是这个杂种啊,本来就是。”
温玄咬住下唇,连牙齿都在打颤,下唇被他咬得渗出了血。
孟明启继续悠悠地说:“你只知道你父亲出生不好,但你不知道的是,他不仅是奴隶,他还是突厥的奴隶,更是我父亲的奴隶。而我父亲,是突厥三部落的王子,阿所里。”
温玄只觉得痛苦得无以复加,孟明启的声音在他耳边飘忽不定。
他想起来了,二十多年前,塞北沦陷,突厥铁骑一路踏至渤海边境,恰逢萧定方挂帅,重振旗鼓、大败敌军。突厥王子阿所里流落渤海国,不知所踪,也许正是那个时候,作为阿所里奴隶的温玄的亲生父亲,也流落在了渤海。
“但是你爹命好,他攀上了高云蓁,偏偏高云蓁长得不错,怀着你都能被选中做王妃。你爹只是个奴隶,死了也没人看一眼的贱奴,可高云蓁却爱他爱得发疯。明明你爹都病死了,她也翻身做王妃了,温煦又待她那么好,她还是要拼了命把你生下来,就为了保全这么一点下贱的血脉。”
孟明启一边说,一边手法熟练地拉开他的衣领,手慢慢往下游走,眼里浮现出一点悲伤:“但我就不一样了,我娘亲怀着我的时候就跑来渤海,她一个劲找我父王,找了那么多年,塞北的人见她是突厥人,见了就打,她一个养尊处优的王妃,从前粗糠都不愿意看一眼,最后却要去猪圈里掏泔水吃,就这样活活饿死,还是没能等回我父王。至于我,我被高云蓁接进王宫……”
因为身体反应,温玄“唔”了一声,咬紧了牙关。
“我做了你二十多年的家犬,就为了给高云蓁和突厥牵线搭桥,她爱惨了你亲爹,当然也心向着突厥。其实,只要你顺利继位,渤海国和突厥连成一线,届时你做你的国主,我当我的王,我们还能在一起。”
孟明启说着,只觉得心潮澎湃,所有的恨意在胸口如岩浆般迸发出来:“可你偏偏不争,你要做什么逍遥王,单凭我那么多年的付出,你配吗?温玄。”
温玄闷哼了一下:“我求你付出了吗……”
“那你没接受我的付出吗?我轻轻一碰你就有反应,你看我现在伺候你伺候得多舒服。”他忽然加重了力道,温玄像砧板上的鱼弹了一下,死死锁住牙关不发出声音。
孟明启:“所以你明白吗,我父王是你爹的主子,我也是你的主子,这些事本该由你来伺候我。这是你欠我的。”
温玄鼻尖出了薄汗,眼神氤氲起了一层水雾,一声呜咽从鼻腔里哼出来。
孟明启却住了手,他拉住温玄脖子上的铁链,低头轻轻吻了他一下,低语道:“所以,从现在起。把我的尊严和身份还给我,换你来侍奉我,把我伺候舒服了。”
温玄狠狠咬了一下他的嘴唇,咬牙切齿道:“你做梦。”
孟明启掰过他的脸:“……不然,我会有一百种方法让你生不如死。”
*
谢询和韩辰暂住在绥平城附近的不知名小村落里。
自那日郭尧将绥平城被屠一事传讯给萧靖初后,一连两日了,都没收到侯爷的回信,他几乎马不停蹄地去找谢询。
谢询并不意外:“侯爷人前几日便往鄞州之南去了,他们速度本来就快,与我反方向而行,再快的马也要三四日才能到。”
郭尧道:“那该如何是好?我们就这样干等着侯爷的指示吗?”
谢询摆摆手:“我们确实不能干等着,总要有点行动。”
郭尧挠挠头:“谢大人想做什么?”
“我还在想。但我现在想不出最有效的做法。”这次谢询也觉得束手无策,苦笑道,“靖初可什么都没跟我说。”
就他们闹成这样,能坐下来谈谈大事,那才有鬼了。
谢询开始觉着有些后悔,那晚上在绥平城,拦下他不就好了?萧靖初不成熟,他也要跟着闹脾气吗?
谢询捏了捏眉心,心道:“我怎么也那么幼稚。”
恰在他们一筹莫展之际,韩辰敲门来禀报:“先生,李简将军来了。”
谢询诧异道:“他不是被调到鄞州宁关城?现在跑来做什么?”
几人走出门前,见山道上一队人马扬尘而来,几千人黑压压的一片,队伍中高竖着“定安”两字的旗帜,气势如虹。
老远地,周五一路飞跑过来,大喊着:“先生——”
谢询虽然心乱如麻,但见了他还是神色和蔼:“你们怎么找到这来了?”
周五已经给了他一个熊抱,又冲韩辰凶狠地咧了下嘴,对谢询道:“我哥哥说有事过来找你。”
说话间,李简挥手停住了队伍,牵着马踱步到谢询面前,翻身下马,非常不耐烦地朝他行了军礼,用非常不耐烦的口气对他说:“末将李简,见过谢大人。”
谢询失笑:“千户长,我们之间不用讲这些虚礼吧?”
“我跟你当然不会讲什么礼节,但这次不一样,我奉的是军令。”李简满脸黑线,还是单膝跪下,烦闷地说,“半个月前,侯爷令我屯居宁关城静候,说如果发生任何变故,将这支军队交由谢大人调遣。”
话罢,他双手捧起一卷信函在谢询面前。
谢询一愣,有一刹的失神。
原来萧靖初早就提前做了这一步的打算。这支军队交给谢询,可能是用来保护他的,也可能是萧靖初凭借多年沙场经验、敏锐地嗅到了突厥阴谋,这才采取的灵活措施。
他布置好了一切、计划好了一切,只等着“瓮中捉鳖”,将三十万突厥一网打尽,却仍然怕这庞大的计划会出纰漏,所以他谨慎地在布局里设置了一个“变数”。
谢询就是这个“变数”。
如果一切顺利,谢询会在他的保护下安安稳稳地生活,如果计划出了变故,情况紧急,谢询将能灵活地运用这支军队,去随机应变,去弥补纰漏、挽回战局,成为瞬息万变的局势中取胜的关键。
可成为这样的关键,需要极其理智的头脑、强大的领导力和奇强的反应力,如果把这样的任务交给一个庸才,只能徒增混乱。
谢询知道,这是萧靖初对自己无比坚定的信任。
见他一直在分神,李简有些奇怪,抬头道:“谢大人?”
谢询回过神来:“我知道了。”
他郑重地接过那卷信函,像是接过萧靖初递过来的深重信任和嘱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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