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属道：“小可汗，我们得先撤。将士们战了一夜，虽然伤亡不多，但力气都花光了。定安军一来，只怕将士们心理上也支撑不住。不如先撤，另想办法。”
孟明启看了看捏碎的千里眼，下属慌乱地躲了一下，怕锋利的千里眼落在自己脑袋上。
孟明启果然冷眼瞪着他：“撤？你们就是这么多年怕了定安军，才会节节败退，欺我突厥无人！士气若差了，焉能不败！”
他忽而提起长枪，翻身上马，嘶鸣之下飞冲出去，在一片乱军中孟明启并未着巨甲，可他枪法高超实力不俗，被几个定安军围住，几枪挥舞而至，顷刻间斩杀数名定安军的大将。
高处观战的萧靖初肃然凝眉，当年渤海国他们二人两次交手，第一次二人均为尽全力，折碎他肩膀全靠侥幸，第二次他并未出手，孟明启也只是在演戏，两人均不知道对方实力如何。
如今看来，孟明启实力相当不凡，至少枪法、拳法、刀法和剑法无一不通，甚至和他不相上下。
孟明启杀完后，驭马后退，持枪高呼：“定安军又如何？难道我突厥无人？！谁敢再言撤兵，我先杀他的头！”
这一下突厥巨甲军气势大涨，定安军定一轮之所以能胜，是因突然出现让他们措手不及，抢占了先机，但孟明启这么一来，俨然士气重燃，这一仗将会是一场焦灼不下的恶仗！
萧靖初慢慢按住了腰间的剑，却很沉得住气，他知道孟明启也在激他出手，但他并不着急，他挥手让苏定过来：“传我号令，定安军，一步不退！”
巨甲军胜在防守，无论几刀几斧砍下去也不受伤，定安军胜在敏捷和经年累月的默契配合，两方焦灼，杀声震天，从日出战至黄昏，残阳笼罩山头，双方才就此休战，各自回营。
“不着急。”萧靖初一面脚底生风，一边和苏定谋划道，“我们后方有整个塞北四州提供粮食补给，孟明启身后是行踪不定的突厥三四部落，上次我们挑拨离间，只怕他们的嫌隙要更大，再添一把火，让他们内部矛盾更大，彻底断了他的后勤，看谁耗得起谁！”
苏定：“如何再添一把火？”
萧靖初：“上次我让你留活口，还记得吧？”
苏定：“是。”
萧靖初：“我让你把他们遣回去，顺带把他们特勒的人头捎过去。”
苏定：“对。”
萧靖初笑了一下：“我还在里面加了点东西。”
突厥营帐内，孟明启猛地把桌子掀了：“这帮蠢货！都到这个时候了，他们居然还猜忌我，难怪突厥年年打不赢定安军！”
半个时辰前，他收到了突厥三四部落首领的来信，均推三阻四地不肯把粮食运过来，派兵支援更不用说，俨然一副隔岸观火的架势。
“缩头乌龟！”孟明启恶狠狠地骂道。
他不知道的是，萧靖初不仅让那些活口把特勒的人头带回给两个部落的首领，还秘密送了一封信。信中写道孟明启并非阿里所王子的亲生儿子，而是王妃流落渤海时、和汉人成亲所生的孩子。
当然，这一切都是萧靖初胡编乱造的，全因他仔细调查过孟明启的身世，又派人费了好大劲把他生母的尸骨寻出来，把她的手腕骨摘了，并套了一只年代已久的镯子，一并放在信里寄回去，瞎扯说这是她与那汉人成亲时的信物，甚至成亲的时间、村落、汉人的姓名都编得有理有据。
苏定当时的评价是：“很缺德，但无可奈何。”
这样的信其实破绽极多，但突厥三四部落的首领还是会信，只要他们对孟明启有成见，那任何的谣言都是真相。
这是萧靖初这么多年来悟出的道理。
兵马粮食都没有供应，孟明启宛如孤立无援的困兽，此刻，他却反而慢慢平静下来，黑暗里，他双眸迸发出恶毒的光。
“你们逼我到这个地步，我也别无他法，只能如此了。”
这一夜，孟明启只下了两道命令，一是派一个亲卫把温玄送走，送往比大旗山更北的北疆之处，二是明日，与定安军和渤海军血战到底！
第二日早，两军再次交战，战况依旧惨烈。孟明启自己也换上了巨甲，在一片士兵中格外突兀，他本人高超的枪法和剑术，加之巨甲极强的防御性，让他宛如饿狼入了群羊，杀得对方的军队一片哀嚎。
萧靖初也依然屹立在不远处的山头观战，只是背了一把弓，还是不急着出手。
就在此时，有一个属下快马加鞭赶过来，在孟明启身边说了什么。
面罩下看不清孟明启的神色，他咬牙切齿地回了一个字：“撤。”
牛角号响起，两只猎鹰盘旋入云霄。
地上的突厥巨甲兵收到讯号，掉头往回撤。定安军装甲更轻、速度更快，轻巧地沿路拦截，重新锁住了他们后方的路，继续采取以往的战术，砍断了他们坐骑的腿，在几声巨响、呐喊和嘶鸣中，突厥军宛如围于栅栏内的庞大困兽，护身的巨甲反而成了枷锁，撤退行动非常不便。
孟明启哼一下，退后几步，翻身上马，毫不犹豫抛下一众被围困的巨甲兵，掉头策马便跑。
掩护他的几个亲卫被杀得四散分走、惨叫不断，孟明启头也不回，甚至连一个怜悯的眼神也吝啬去给，只专注盯着前方的路，一杆长枪破空而起——在属下的掩护和牺牲下，独他一人突出重围，扬长而去。
萧靖初盯着他飞跑的背影，千里眼往上一转，他视线落向更远处，问一旁的斥候道：“他们营里今日有什么动静？”
斥候：“细作来报，昨夜他们小可汗差人把小郡王送走，但今天小郡王似乎杀了那个亲卫，自己逃回来了。”
谢询道：“孟明启跑的方向，是温玄逃走的方向吗？”
这实在是怪事，就算温玄再重要再与众不同，也不至于要孟明启抛下战场独自去追，难道还有别的缘故？
萧靖初略微一思量，便把千里眼抛给斥候，转头便走。
等错身而过，谢询忽而抓住他的胳膊，不知为何，他浑身的血像被这山风吹凉了，浑身往外冒冷气。
谢询试探地开了口：“……靖初？”
明明萧靖初没说什么、也没做什么，但凭靠这些细微的动作，谢询也能心有灵犀地生出一些不好的预感。
萧靖初分外镇定，镇定得谢询有一瞬以为自己的担忧只是臆想。
“没什么事。”萧靖初拍拍他的手背，语气竟像是在安抚他，“我会让李简护你周全，在这等我，我去去就回。”
谢询咽了一下口水，直觉告诉他有什么地方不对，但他还是松开了手，步步逼问，反而耽搁了萧靖初做要紧的事。
萧靖初看了他一眼，大踏步地离开，一边走一边卸了碍事的披风和外层的厚甲，轻装上阵，挥手招呼道：“让郭尧和苏定跟我来！”
三人迅速上了马，山岩下，巨甲兵和定安军仍在纠缠，三人穿梭在混乱的战局中，避开了枪影和刀光，倍道而进，速度快得惊人，从乱麻似的战场上抽身而出，直追孟明启而去。
谢询看着萧靖初的背影，情不自禁地往前追了几步，山谷间的风呼啸而来，吹翻了他的兜帽，凉风涌进衣襟，冷得他一个哆嗦。
李简伸手拦住他：“干什么？想跳崖啊？”
谢询却似乎压根没听见，他快速拿过千里眼，往萧靖初方才看过的方向看了看，又抬头观察了下山势，山岩浮于头顶、巨石凹凸不平，一回头，这样的山势往后延绵百里。
谢询终于知道哪里不对劲了。
“李简将军。”谢询嘴唇冻得有些发白，“如果是你，你会把营地驻扎在这里，在这样的地势下设埋伏吗？”
李简抱着手：“这不是废话吗，没打过仗的黄毛小儿都知道，易守难攻、兵家必争之地。没有比这更好的埋伏地了。”
“所以……”谢询道，“也许孟明启也能提前猜到，棠宁会驻扎和埋伏在这一带。”
李简没太懂什么意思：“然后呢？”
谢询两指摩挲着袖口，不再说话。如果孟明启能提前猜到，他会怎么做？
火药！
他有那么多的火药埋在大旗山东部，就等着引萧靖初上钩炸了山体，那为什么不会给温棠宁也准备一些？
甚至，这样的山体无须太多火药，只要炸损根基，两侧的山岩必定滑坡，足以把渤海**砸死在山石之下。这里地势绵延千里相差无几，别说他们还被巨甲兵牵制着，就算现在能畅通无阻地撤兵，也根本来不及。
……这个计划有两个不足，一是可能殃及自己人。
所以，设计巨甲也许压根不是为了打仗——巨甲有那么多明显的缺陷，孟明启怎么可能会不知道。巨甲的作用，就是为了保护突厥人不被碎石砸死。
二是一旦炸山，几年内山体都无法恢复，突厥这样的游牧民族将失去重要的一块肥沃土地。
因此，炸山是实在不得已的后手。
孟明启先让假温玄去刺杀温棠宁，要能得手便偷袭，不能得手再炸山，谁知恰好遇上定安军支援，他打也打不过，支援也没有，炸山是他最后的办法，所以他提前差人把温玄送走，这是要保护温玄。
可是温玄自己逃回来了。
他之所以拼了命要自己先走，是要回去救温玄。
谢询重新把兜帽戴回去，直接席地而坐，仿佛方才的失态没出现过。
“喂，你还没回答我。”李简戳了他一下，“然后呢？”
“然后，你们侯爷不是说了吗？在这等他回来。”谢询拢了一下裘衣，淡淡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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