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书啊。”聂怀瑾“啪”得一声收起了手里的册子,对着裴长清挥了挥,又放回到了桌上,“怎么,不给啊?”
人在幸福的时候样子就像小孩子,这段日子里,聂怀瑾过得尤其像小孩子。而现在这个小孩子就正在抱着她那本旧得不知道从哪里翻出来的书,张牙舞爪地对着他笑。
不过是几本东南地区的方言教学,这样的藏书裴长清怎么也能在自家的书库里找上好几本而不用聂怀瑾每日小心翼翼地翻弄着这些断垣残篇,像修补旧书的老学究。可是聂怀瑾喜欢,她高兴的时候笑着能把眼睛眯起来。裴长清不知晓这世上竟有人能笑得这般高兴。
他从前的交友圈子里从来没有这样的人,就是从前的裴黎书,也是笑起来端庄有方的。
可他偏偏觉得,聂怀瑾现在笑起来好看。
他突然能理解三十六计中为什么有美人计了。从前他读孙子兵法的时候,总觉得男子汉大丈夫,为了一点美色就折腰,那这学识高洁都是读到狗肚子里去了。可要是眼前这个姑娘是别人送给他的美人计,他却觉得自己一丝也不能招架。
幸好这世上还没人摸清了这件事,也幸好聂怀瑾不会去做别人手上的刀。
“怎么啦?”见裴长清半天没说话,抱着书的聂怀瑾屈尊降贵地把书放下,走到他身边来,握住他的手腕。
她大概是真的很高兴,连看着他的时候眼里都闪着细碎的光。
“裴长清?”她向下压住他的手,声音却发着软糯,“裴二公子?裴大人?长清哥哥——”她拖长了尾音,扯着他袖子的动作猖獗,眼神里倒是透着狡黠。
她不喜欢唤他的字,每次都是直呼其名。裴长清也不觉得失了礼数。这世上有万千人可以喊他的名字,却唯独只有一个聂怀瑾可以把这两个字喊得千回百转,让人心花怒放。
“没怎么。”裴长清回握住她的手,将她的手指一根一根地打开,一根一根地攥在手心里。他没有当过孩子,他们这些世家出身的人都没有怎么好好做过小孩,便是开心了,也不懂小孩子该怎么笑。聂怀瑾真是个宝贝,裴长清想,若是聂家父母还在,还不知道要有多喜欢她。
他低下眉,细细地摩挲着她的每一节指节,声音也透着缱绻,“你怎么了?”
聂怀瑾没想清楚裴长清突然在问什么,但是她还是老实地回答,“我饿了呀。”
住进裴府自然就不需要她自己打理食物,若是想吃什么东西也可以吩咐下去。裴长清带回长京城的人她一个也不认识,但这不妨碍他们都对裴长清言听计从,连带着对她也恭敬有礼。
放在从前,她一个人饿了定是会在国子监回府的路上自己解决好这个问题,可是现在她同裴长清感情好,自然愿意为了等裴长清一同而饿着肚子。
裴长清看了她一眼。
太好的日子过得总不像真的,裴长清想松开握住她的手。两只手相贴的地方心跳一泵一泵,速度快得让他觉着有些飘飘然。
大概是真的没过过这么顺心的时候,裴长清承认,从前谢逸之骂他的话有点道理。他这个人有时候是喜欢自讨苦吃。
所以他开口,试图把这美好的场景打破,“兄长说,他们会启程过来。”
“什么时候?”聂怀瑾顺着问了一句,但她很快反应过来,惊诧得松开了他的手,“谁?你是说,大公子?”
“为什么?”她脑子转得极快,“你打头阵的作用结束了,所以现下是大公子回京城接管你的活?”聂怀瑾皱了皱眉头,“这布局不符合常理啊,你裴长清也没有在长京城完全站稳脚跟,也没有多余的官职现在能提供在大公子。更何况现在正是两党站队的时候,有你一个还不够,还要再加一个大公子?这是怎么想的……”
“打住打住。”裴长清按住聂怀瑾比划的双手,他后悔开启这个话题了,他本意是想拉聂怀瑾回到从前在裴府的话题环境,却完全忘记了现在他们俩的身份,谈起家中之事只会引来聂怀瑾对朝堂布局的分析。裴长清叹了口气,“没有你想得这么复杂,只是族里没有旁事,兄长回去的这几年又参与了太多族中之事。那些老人嫌兄长管得多,沾了权,想方设法地想把他推开。”说到这里,裴长清低低地笑了一声,“他们找了个借口,日日夜夜地在兄长耳边说起我们这一支人丁不兴旺之事,兄长不厌其烦,这才书信于我,告知暑后他会回京。”
人丁不兴旺……聂怀瑾的眉头跳了几跳,看着裴长清的表情也带上了几点无奈。裴府后代确实不算多,大夫人精心培养了一对儿女,另外也只有一个非亲的女儿养在膝下,而二夫人——裴长清的母亲,在生育的时候就损伤了基本,只有裴长清这一个孩子。
“就他们事多。”聂怀瑾给裴长清撑腰,连带着也为二夫人说话,“这么有本事,怎么不见他们当年到京城来。”
“祖训如此。”裴长清微微低头,敛眉轻轻笑了笑。
“什么祖训啊。”聂怀瑾撇撇嘴,“牢记着祖训你们裴家就在峻灵呆一辈子吧,那还要什么名声,地方豪族罢了。”聂怀瑾挥挥手,“也不错得很啊,容易清算得很啊。”她抬起头,看见裴长清震悚的眼神,耸了耸肩,“我说的没错啊,为镇地方本来就容易倒塌。你看苏家,从地方走上来的,苏皇后薨逝后,苏家倒得也很快。”
地方势力哪里抵得过京城世家的底蕴,也就裴氏那些老祖辈觉得裴府受他们蒙荫,殊不知京城这一脉对他们的协助才是更为切实的。
“不靠裴府的底气,哪来的裴氏在峻灵错综盘结的联姻?”聂怀瑾把弄着裴长清的几根指头,“也就裴老爷子会想着回峻灵。当初京城的世家不也给大小姐递过拜帖?”
聂怀瑾一直觉得,裴应辰成婚后就回到峻灵这一事不是什么可发展的好路。当初纪氏长女不也是随着嫁娶来到京城的裴府么?怎么沈家的人就不能来京城一住?
“话是这么说……”裴长清并不反驳,“老爷子有自己的考量。”他想了想,又开口,“你既然也开始说‘老爷子’,那能不能就不要一口一个大公子,纪氏长女了。”
“我为什么要同着你喊?”聂怀瑾伸出一根指头点了点裴长清的腰际,一双眼睛向上斜觑着,“裴长清,你不安好心啊……”
“你我本就是过了明路的未婚夫妻,你随着我唤人,有何不妥?”裴长清抬了抬眼,握着手间将聂怀瑾的指头收回掌心,相牵慢步在院子外出的路上。
“哦是么?”聂怀瑾的音调有些古怪,“你过了哪里的明路?”她从鼻腔里哼出一股气,“谁同意的?怎么没人知道?我阿爹阿娘都不认识你!”
裴长清心中顿了一下,像石子落入池塘。他转头看向身边的人,身旁的姑娘面上还是笑容明媚的样子,好像并不在为什么事情担心。裴长清心中好像突然被刺痛了一瞬,他仔细盯紧了她的神色,旋即握紧了聂怀瑾的手,毫不犹豫地回复,“那找个日子,我去拜访令尊令慈。”
当年的事,他其实并未查清过。死于当年政治事变的家族不计其数,聂家之事甚至不会被记上两笔,他也只是通过细枝末节推测出一些事情的轮廓。但他当然知晓聂怀瑾心中的在意,如果不是一腔撑着的对父母的爱,又如何能走到今天。
聂怀瑾对上他的眼神,少顷,她的眉眼忽得一变,聂怀瑾甩开裴长清的手,声音却还是清亮的好似没有什么波动,“不用了。”
“我自己都不知道他们葬在哪里。”
她的眉眼淡淡的,手上动作也轻巧。裴长清看着她跳跃在裴府的小路上,像那年冬季他回峻灵时看到的那只灵动的狐狸。
裴长清微微地阖了阖眼。
总有一扇门后,她是将他推开的。那是她的家,住着她的亲人。
所以那里住不进他。
他只能是裴长清,而不是她的二哥。所以那年上元,她无论如何也要离开他的身侧,逃离裴二夫人这个在旁人看来尊贵的身份,不顾一切地奔向她本该踏来的来时路。
她是聂怀瑾。堂堂正正的聂家小女儿,五品国子监博士,孝宁公主党下政客。
她一直在做她自己,从没有忘记过。
裴长清抬了抬手,摘下她发间落下的一片新叶。聂怀瑾倏得偏头,额顶的流苏打在他的虎口上,发出轻轻的响声。
“裴长清。”她说话了,声音有些闷。
“嗯?”
“不要可怜我。”
裴长清看着她。
“不要可怜我。”聂怀瑾又复述了一遍,她声音很认真,带着一点忍耐的泪意。她抬起头,眼睛里有一些晶晶亮亮的东西。
“裴长清,”她声音很慢,但还是那种认真的语调,“我对你有情。”她顿了一下,继续说下去,“所以这一切都是我真心实意的。”她仰头,对视着裴长清的眼睛,“所以,不要可怜我。”
“我们之间的情意,不要有可怜这种东西。”
“士为知己者死。”她的脸上忽然绽放出一个笑容,明媚的,璀璨的,“你说你对我有情,是因为觉着我是你的知己。”
“那我对你有情,也是把你当作能共渡之人。”
她的声音里带了一点哽咽,但又热烈,“裴长清,我没有家了。”
“但,我还有你。”
休息了好几周了,感觉还是喜欢写文。
接下来会日更,尽量早点完结这本书。
谢谢小聂小裴,很爱你们。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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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5章 从前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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