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过去了。”世初淳拿纸巾给第三位心理医生擦眼泪。
心理医生抽抽噎噎的,“你年幼少有接触到关爱,和父母的碰面也很少?”
“那是没有办法的,家里的孩子多,一人分走一点爱,剩余的关心就不多了。大人有自己的事情要忙,顾及不了小孩子,实属寻常。”每个年龄段有每个年龄段的苦楚,越长大越明白。
“缺少父母长辈陪伴的你,混淆了外貌,把有肥胖特征的人认作家长亲近,为此受到来自她们的伤害……最后还落下辨别不出人容貌的病症?”
“不至于的,只是会在特定阶段弄混两个人的样貌。明明他们长得两模两样,在我眼里却是一个模子印出来。这原也没什么,等以后见的多了,就能断断续续地分辨出。要是见的不多,也没什么特别需要铭记的必要。”
“你从认识死亡开始就在尝试,至今都没有全然放弃。生理和精神的负累反制身躯,无意间形成自毁,不断地折磨自己。你不舒服的症状是什么样的?”
“脑子乱糟糟,什么都想不了。全身脱力,周围的事物跟自己好像隔着一层膜。”
应该是真实的,却很恍惚。该想什么,却什么都想不了。食欲不振,喜爱的美食失去了味道。偶尔又暴饮暴食,明明吃不下了,还强撑着自己一口接着一口,通过饱腹填充负荷的胃袋,由吞咽的动作削减无处不在的焦虑。
“还有呢?”
“想要呕吐。胸口下方,肚脐上方的位置坠着什么东西。是不是大肠小肠拧在一处,搅巴搅巴着,要从喉管钻出?或是有一天呕到昏天黑地才能有所缓解。”
第三个心理医生哭着走了,在门外守候的爱丽丝和艾丽卡目瞪口呆。
“你究竟和她们说了什么?”
“没什么。就是应医生的需求,讲述自己从小到大的经历。”结果她没说完她们就受不了了。
按她生活的世界的街坊邻居来看,多少要碎几句嘴。比方说,“心理承受能力那么差,当什么心理医生。”分毫不会思虑医者不能自医,医生也有七情六欲,也有普通人的喜怒哀乐这回事。
那是学生上午下水饺般跳楼,下午就能统统清理干净,恢复如新,当什么事都没有发生的年代。纵然有许多病症被命名,真落在人的身上,也只会得到周边人的白眼和矫情的训斥。
要是不能将凡夫□□变作石头,就只会在一次次碎裂后走向毁灭。而这不会被归咎于生病,而是好好一个大活人,活着活着就死了,如此而已。
比起终日为生存忧愁,活在战火之中的孩子,她能保证温饱,正常上学,都归功于父母长辈的付出。
她是吸食着母亲血肉发育的婴孩,吸附着家庭的果实成长,压在家长沉甸甸的肩背上,持之以恒地给他们造成负累。她该感恩,该回报,可是不管哪点都没有恳切殷实地做到。
“我没什么的,不用再叫医生了。”
爱丽丝和艾丽卡不信,再接再厉聘请医护人员来帮她看看。
“西西里岛的心理医生有多珍贵,能够说国际用语的身价更是翻倍。自动书记人偶们当是超市贩卖的白菜,要多少来多少?”负责找人的中介咂咂嘴。
上一个哭着走的心理医生,说自己要换职业,收拾行装去旅游。趁着青春年华,见识见识大好风光。上上一个医生,哭着回家找爸妈,说自己身在福中不知福,看了别人的悲剧后才知道幸福都是比较出来的。
“换再多人来估计都得谈崩。”中介忧心忡忡。
同行给他出主意。
被缉拿的人偶小姐得罪了彭格列首领,自动书记人偶在全世界的范围内,得罪了靠战争盈利的一系列资本家。拔出萝卜带出泥,她们如今开罪的人多了,大多数是有钱有势还有闲情逸致搞事情的一帮人。
找什么心理医生,找个能说会道的精神病患者塞进去,谁能看得出来?
“反正早死晚死都得死,要是那病患突发症状,将人一命呜呼,指不定彭格列还会高兴你帮他们省了把力气!”
“这不大好吧……”中介犹犹豫豫。
“有什么不好!”
建议没被第一时间接受,劝说者恼羞成怒。
“人偶袭击了彭格列首领是事实,彭格列家族羁押她也是事实。死一个异国他乡的游客,才多大点事。至于你这样瞻前顾后,比老鼠还胆小。难怪这年头,大家一个个发横财,富得流油,就你一个人孤零零地守着这栋破房子!”
被揭穿生存的困境,中介不由得窘迫。
想想也是。神经病的世界,只有神经病能够理解。两个胆子肥了的人,随便塞了个精神病患者给委托方,还恬不知耻地认为兴许两个精神病人还能交流交流病情的深浅。
“在读书的年纪,家里一团糟,整日争吵。人与大人吵,小孩和小孩吵。大人在跟小孩吵,永久性的喧闹,连躺在床上都是拌嘴到深更半夜的争执,每个人留在那歇斯底里。负债累累,捉襟见肘。”
第四位心理医生坐在世初淳面前,平静地记录着文字。随后递给她一张空白的纸,要她在自己擅长的范围内,给自己写一封信。
“这是治疗的手段吗?”
“不,是治疗的目的——和你自己对话,请你放过你自己,宽恕自己的罪过。”
大概是不能的。世初淳没说话。
人最不能原谅的就是自己,仿若人没法逃避自己的阴影。它永远追逐着你,亦步亦趋。是最为顽固的沉疴烂疮,是你密不可分的一部分。
少女冥思片刻,在打字机上码字。
【这是写给你的一封信。
我给其他人写了成千上百封信,却忘了给自己、给你,也写上一封信,我也遗忘了自己当时到底有没有收到。
说来可笑,想死时,遍寻无门。欲活着,偏偏陷在绝境。我身处之前虚无的过去,在现代科技还没普遍运用的世代。
欲封闭内心度过余生的措施失败,我抚养了个小孩。她叫做津云,很可爱。
在战场上抱起她时,我有预感终有一日会尝到后悔的滋味。后来也确实品尝到了——为了守护她的安全,寄送的组织“轮”,存在的危险性也可能夺去她的性命。每想到这点,我就会遗恨自己为何总不能做出万无一失的选择。
当个称职的人偶为他人服务的心愿,也许就此告终。我见到了阿纲、云雀委员长、山本同学、了平同学。分明是一样的脸,相似的性情,横亘悠悠岁月,竟然会形成两个截然不同的人。
我分辨不清。
至今我都不能明确眼前所见是否是我濒死的幻象之一。
我的存在,证明了你的失败。我真心地祈盼、祝愿你能够得偿所愿,即使那样会逆反因果律,纵是如此,我消失了也没关系。即使我走进了狭路,依旧衷心地期盼你能踏上坦途。
我在这里加入了C.H邮政公司,轮二号艇,和很多很好的人共事。我在监狱为囚犯写信,在孤儿院描述孩童的未来……这些,都建立在你、你的家庭的灭亡之上。
切记,假如有一天,你拿到了所向披靡的刀刃。你若狠不下心将它刺入幕后主使的胸膛,躲藏在暗处的冷箭必当会射穿你琐碎的日常。为了你,为了你珍视的所在,请一定要先下手为强,杀死港口黑手党的首领——森鸥外。
只有那样,你的前路才不会是一片绝望。
可是饶是我也想象不出开罪港口黑手党还有什么希望。
历史的车轮势不可挡,恢宏的三权分立忽视平民。或许微弱的个人情感在掌权者眼中不值一提,或许这封信乃至我这个人的用处渺渺,但我还是祈愿你能看见,提前预知到往后的境况。
是保存着良知,恪守为人的底线,珍惜来之不易的性命,还是为了珍视的人,葬送他人的前程,从源头抹杀掉不幸的将来。
我写错了命运的答案,而答卷只能填写一次。我期待你书写的,是否会和我有所不同,企盼你和我不同,代替我走上光明道。】
“这封信我就替你先保存了。放心,我比你活得久,你黄土埋半截,我还活蹦乱跳。”
倾听过程保持安静的医生,诊断结束反倒絮絮叨叨。一激动,方言和国际语混合着说,导致世初淳哪边都没听清楚。
伪装成医务人员的精神病人,给世初淳开诊断药,五彩斑斓的药剂怎样好看怎样来,尽全力丰富用料的剂量。“一天三次,一次两罐。”
她还支给她一招。“你活得太压抑了。人活一世,要么轻松舒服,要么痛痛快快,你倒好,哪边都不着调。我给你出个主意,你合当反其道而行之,之前有多保守,现今就有多激进。”
“比如?”
“ 你要的是一,你就索要一百。日久天长,包治百病。”
世初淳瞅着递到手里的瓶瓶罐罐,这一顿吃下去都不用吃饭了。
“注意。一天两次,一次三罐。”骗子假装专业地叮咛了句。
“等等,”世初淳顿生惊疑,“刚才不是说一天三次,一次两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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