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初淳哪还有什么不明白,她从开头就掉入丘比的圈套之中。
不管是指引她,遇到被追杀的尤弥尔,还是撺掇她,前往岛屿,邂逅痛失亲朋的不死,都是丘比一族的精心算计。
一步步设计牵引她,来到今日的节点。
有伙伴就会有牵挂,有牵挂就会有弱点,有弱点就能够被拿捏。
看似有意无意的建议,在重重心理暗示之下,推动她们一行人来到亚历山大,遇见魔法少女希帕蒂亚。
埋下的导火索只需一个火星子就能猛烈爆发,人类是断然不会舍弃暴力的种族。发泄、羞辱、镇压……无所不用其极,用他人的眼泪装饰自身的荣耀,在相互憎恨中孕育出战火的引子,互相倾轧无需任何基石就能执行,巩固和平方需堆垒稳固的大坝。
莫不成她的心愿没法实现,丘比种族的预谋就能事事如它们所愿?世初淳叹息着,为不久之后会全面爆发的战争。
丘比还要说些什么,只听“噗嗤——”一声,找准时机的敲门人洞穿丘比的皮囊,径直绞杀掉它,占据它的躯体。
感应到敲门人的不死收回扩撒的意识,消灭敲门人。
她扫视了一遍陆地上的情况,没发现尤弥尔。眼见世初淳危在旦夕,她便先带走世初淳,去往邻近的医馆救治。
世初淳在医生的抢救下,保全一条性命。重伤的躯体陷入休眠,成了不能说话,不能动的植物人。
医生站在过来人的身份,劝说不死放弃治疗。
亲人朋友也罢,伙伴恋人也好,看着心焦,看不到心疼。倒不如早埋早超生,早些放手方能得到解脱。
不能做出回应的睡美人,美则美矣,倘使抱着侥幸心理,死攥着不放。迟早会变作黏在衣服上的白米饭,是沉甸甸的,不能创造劳动力的负担。
再多的情谊也会消磨,以往的不舍都成煎熬。
“我不要!世初还活着,凭什么要我放弃治疗!”流着眼泪的女性,头一甩,左肩披着的麻花辫弹起,在空中转了个圈,沾到了顺势而下的泪光。
不死反手背起沉睡的伙伴,执意带她上路寻访能医治病症的医馆。
她是这般固执、顽强、不听劝解,见过一张张布满阅历的面孔摇头晃脑,向患者下了无能为力的诊断书后,仍选择背着沉眠的世初淳再次踏上旅程。
没有能指引她前行的方向,剩下需要她依傍的伙伴,不死从迷茫地站在甲板上观望的旅客,蜕变成了能只手掌舵,不惧风雨的船长。
她带着世初淳环游世界,找寻能失踪的同伴尤弥尔,和治愈昏迷者的药方。
第二只丘比找到她们,跟没事发生一般,乖巧地跟在她们身旁。
幸运存活的工匠薇薇安,用毕生的血汗制作了一幅壁画。在崛起的帝国引发的战争殃及亚历山大前,完成了她的著作。
那幅壁画详实地记录了宗教迫害,信仰颠覆下的时局。
站在庙宇前,坦然不惧的希帕蒂娅,迎接众暴徒的怒火。
披着斗篷的地狱来客,漆黑的兜帽遮住她的面容,温柔地收割了残喘的百姓。
拔地倚天的巨人,摧枯拉朽,一举破坏掉教会,处死大主教在内的始作俑者……
被炮火吞没的薇薇安,心底生出小小的期待。
盼望着后世的人能够引以为鉴,别再重蹈历史的覆辙。
然而,她的期许终究只是造梦者的奢望。
战车无情地碾过大地上的人民、城邦,留存千年的壁画,被千年后的魔法少女贞德瞧见。成了新一轮女巫审判下,撰写灭城篇章的楔子。
在亚历山大首次被人目击的巨人,身形雄伟,一眼望不到头。
她杀死了弗里茨王,报了双亲被杀的仇。取代原来的王,戴上王冠。
在她在位期间,她凭借势不可挡的威力,飞速地向外扩展版图,建立起所向披靡的艾尔迪亚帝国。
在丘比的建议下,不死避开了那只不好惹的巨人,向其他方向进发。
奇异的是,艾尔迪亚帝国的国民对她们的到访十分友好。
从王都派来了御用医师给世初淳疗伤不说,还配合地专门制定了好几项针对敲门人的规划。
身处高位的女王下达王命,只要艾尔迪亚帝国存在一天,领土内的子民就要为不死一行人大开方便之门,联合不死以及不死的同伴们狙击敲门人的袭击。
持有王族血脉的子孙后代,世世代代不变更此诏令。
心灵还很幼稚的不死,远不及她能化身的躯壳成熟。
她在人生的道路上摸爬滚打,始终有人前前后后地保驾护航,尚未达到独当一面的水平。
故而,被蒙在鼓里的她不明白,这是她的同伴用短暂的一生为她铺垫的道路。哪怕尤弥尔死了,骨头化成灰,埋进土壤里,也会作为海上的灯塔,为她长生不死的伙伴指明前方。
她的同伴悄无声息地爱着她,以默默无声的方式。
像极了游走四方的吟游诗人哼唱的曲调,高歌友谊天长地久。
“不死。继续前行吧。”创造了不死的黑衣人如是说。
看破现况的丘比,没有解释的打算。
如果可以,它并不希望事态的发展,脱离自己的掌控。可惜严重的事态早与它的预期脱轨,诡计多端的族群也会被世事多舛绊倒。
看来能力有限的,不仅是不死她们,还包括它自己。她们一队人当真是半斤八两。
植物人状态的世初淳睡相恬静,惹得品尝过生离死别滋味的不死惆怅不已。
她每天要确认七、八次世初淳的鼻息、心跳、脉搏,都在正常运转。
分明只要确认其中一个,诊断一次就行,她却终日惶惶不安,像个无意中偷窃了珠宝的窃贼,因双手捧着的宝藏惊惧难当。
明明只要丢掉就行了,何必攥在手里,捂作了烫手的芋头,烙红肉的烙铁?
约莫是丢弃了会比拼命拥抱着还要难受,挖得腹腔空洞,眼泪鼻涕止不住地往外流。
独处太寂寞,不死不敢想象没有朋友在侧。
照顾病患的日子是难捱的,尤其是毫无回应的植物人。
对方是活着,却没半点能给予人指望的动静。投进大量的时间精力,像张嘴要咬眼前吊着的胡萝卜的驴,持之以恒地走着好似永远走不到头的路,干涸的口腔一点甜头都尝不着。
没有任何途径能提供看护者和病患再度沟通,叫家属朋友没法彻底放弃,又困顿于经年累月的倦怠。
途中免不了质疑自己的所作所为是否徒劳,想放下兴许要操持到老的行为,又止步于烛火状摇曳,要断不能断,拽着丝线般期望的病患。
看她的样子,活生生的,仿佛只是单纯睡着了,只需轻轻摇晃就能唤醒。
这世界又那样多的可能,为何世初的苏醒成了不可能?
万一呢?
万一只是睡着了呢?
万一她醒过来了呢?
万一她睁开眼了呢?
没法放弃,不能放弃,一想到退缩面临的后果,就要从源头扼断那几率。
不死努力让自己成熟起来,成为可堪托付的成人。她严谨地听从医师的嘱咐,每日为世初淳翻身、按摩、擦拭身体,作为首屈一指的护工,照料人的熟练程度噌噌上升。
尤弥尔仍然了无音讯,丘比还以为对方至少会捎来一封信,告知执拗的不死不要再找了。
自认罪孽深重的恶徒,已不适合回到相伴天涯的队伍。
由于保留着些微的期望,没能彻底破灭,故陷入了更深的渊薮,无可自拔吗?
对于人类瞬息万变的情感,它到底还是不明白。
重复着千篇一律的劳作,不死极具耐心。
她近乎是虔诚地料理着与世初淳相关的事物,坚定地相信她还有再次与自己对话的一日。
面对着永远无法回应的植物人,不死每天能说得上话的对象只有丘比。严格意义上来说都算不得人类的两个物种,缔结了深刻又肤浅的战友情谊。
不死对丘比单方面的战友情。
对丘比而言,作为储存装置的不死模仿人类的情愫再多再好,也终归是有限。
她不能供给它们青春期少女敏感多变的内心碎裂之际庞大的能量,顶多担当研究样本,多加考察。
崇尚理性的城邦覆灭,哲学的天平倒向其他都城。
采完新鲜草药的不死返回家中,习惯性步入房间,与躺在自己编织的摇摇椅上的患者打招呼。
可是没有,往常躺着人的藤椅上,空无一人。
惊觉同伴不见了的不死,大脑一片空白。
她当下没办法思考,连一同消失的丘比都注意不到。
有那么一瞬间,她忘记了思考,忘记了呼吸,连她是谁,她在哪里都想不出来。不死跪倒在地,双手撑着地面,好半天才缓过劲来,放大感知,沿着占据的土地一寸寸搜寻世初淳的踪迹。
找到世初淳行踪的不死,一个瞬移,来到屋外靠近的海岸线。
夕阳、大海,沙滩、海贝,睡久了,肌肉不听使唤的人拄着拐杖,面朝着成群结队的飞鸟。
不死呆呆地涉入软绵绵的沙子,凭借着本能,一步一脚印,朝着蓝海前的人而去。等那人发觉,回过头来,如往常一样朝着她笑,滚烫的泪水已糊了满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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