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值午间春阳浓烈，偶尔阵风习习，擦耳而过。
比之清风更快的是两道模糊身影，眨眼便没了踪迹。
江允珂和奚舟刚进清鉴司，就碰上领着一群人回来的宋攸，气氛一度僵硬凝重，奚舟见势不对，便赶紧躬身退下。
奚舟开了头，宋攸身后的暗卫也纷纷趁机告退。
如今这两位大人是见一次吵一次，惹得下边的人个个噤若寒蝉，大气不敢出，唯有溜之大吉才是上上策，以免殃及池鱼。
两人都身着官服，左右对立，一时间看不出各自情绪。
“早知江大人今日也要面圣，何不同我一道前去呢？”宋攸淡淡瞥了他一眼，语气虽是不咸不淡，眼里却满是猜忌和不悦。
江允珂扭头不与他对视，冷笑一声回道：“比不得宋大人要事缠身，带着人四处贴封条，着实辛苦得很。”
查封乃是圣旨之意，宋攸奉旨行事并无不妥，可江允珂偏就是要冷嘲热讽两句，惹得宋攸不快。
果然，此话一出，宋攸便恼怒不已，声称自己不仅要封锁沈家，还要将沈兰予一并送回沈家去软禁。
不知何时起，宋攸潜意识里竟认同了利用沈兰予便可以拿捏住江允珂，他早已忘却了当初留下这个女子的初衷——本是要利用她打消幕后之人的疑心，如今竟不知不觉真将她视为了眼中钉。
可江允珂又怎是肯轻易示弱的，一字一句回道：“我不插手你的公事，你也别想干涉我的。”
“你的什么？你的人？她是细作共犯沈氏，是林相之子未婚妻，跟你有什么关系？”在江允珂面前，一向以清雅示人的宋攸完全没了翩翩公子模样，常常是嬉笑怒骂，口不择言。
许是两人自幼便是如此相处，江允珂早已习惯他人前人后两副面孔，嗤笑一声，反问一句：“我抓的人，我不放，你又能如何？”
皇帝下旨封锁沈家，说的是府中上下即日起一律不许放出，可没说原本就不在沈府的沈兰予应当如何处置。
两人都想钻这条旨意的空子，眼下是谁也不肯先退让，四周空气凝固，风也停滞。
直至有人畏畏缩缩颤抖上前来，小心翼翼禀报：“大人，江姑娘到了。”
一语如剑刃，顷刻打破冰封僵局，原本紧绷的两人皆是眉间松缓，却神色各异。
宋攸先败下阵来，他逃也似的快步离开，生怕多停留一刻就会见到那人。
即便那是他朝思暮想之人，江之玥。
*
主动供出苍雪茶庄，究竟是对是错，沈兰予自己也默默苦想许久。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何况京州还是天子脚下，即便是闭口隐瞒，又能藏得住几时？
那么大的茶园，如若私下偷摸处置，费时费力不说，一旦走漏了风声，岂不是罪加一等。
且她被困于此处，压根无法独自递消息回去，思来想去，觉着倒不如借此机会主动出击。
既然改变不了芜欢草的存在，那就利用它。
毒株是金铃所种，沈家主动告发有功，罪在家主管教无方，罚也应当不及沈家所有人性命。
只是如此一来，沈秉昌必是承担大多过错。
兰予偷摸拭去眼泪，总归人是他自己领回来的，无论如何也不可能撇清关系，眼下是死马当做活马医，能救多少救多少了。
与外界失去联系是她惶恐不安的最大缘由，江允珂提及净云寺的时候，她便动了趁机跟去的心思。
毕竟龙纹玉佩是陆氏的传家宝物，自己若坚称必须一同前往才放心，想来江允珂为了达成目的也会不得已松口。
玉佩如今尚在沈府留琼苑，她暗自谋策，自己应是有机会能再回一次沈府，说不定还能与母亲相见。
想到上次回去，江允珂只留了半个时辰给自己，除去路上耽误的片刻，所剩还真不多。她便开始提前思索要与母亲说些什么。
就这么细细苦想间，突闻屋外传来话语声，她赶紧起身整理仪容，朝屋外走去。
踏过门槛，一张红润娇憨的笑颜便映入眼帘，清泉般的眼眸衬得眼前这少女十足古灵精怪，还来不及询问，少女便挽住她的手肘，甜甜喊了声：“小兰姐姐？是你吧？”
兰予错愕又茫然地点点头，转而去看一旁的江允珂和绣珠。
她没有推开如蜜糖般黏着她的少女，而是朝身旁两人投以求助的目光。
江允珂赶紧上前去拉回自家妹妹，这么多年过去了，这丫头还是一副没心没肺的模样。
听闻这是江允珂的妹妹，兰予略微有些诧异，她从未听说过他还有妹妹，颇感好奇地悄悄来回打量二人。
江允珂五官分明，剑眉星目，鼻梁高挺，深邃的眼眸自带凌厉，嘴角总挂着似有似无的笑，时而透着股寒意煞气，时而又显得温和柔软，叫人看不清他的情绪。
相比之下，妹妹江之玥就显得单纯可人许多。
她小脸圆润，红扑扑的脸颊好似花苞，一双杏眼灵动妩媚，叫人看一眼便情不自禁要陷进去。加之她声甜如蜜，逢人便笑脸相迎，瞧着便是个极会哄人欢喜的。
靖国女子大多以瘦弱为美，故而世家贵女都是身量纤纤，腰若扶柳。
沈家没有这般对女子身形百般规矩束缚，陆氏也是只论大礼，不拘小节教导子女，故而沈兰予自幼并未刻意节食束腰。
但她生来便有弱症，时常气血不足。即便并未上赶着迎合世俗瘦美，也阴差阳错般与旁的女子相差无几。
但江之玥一眼瞧着便大不一样。
她倒也算不得胖，只是瞧着更为丰腴，可即便如此，也丝毫没有误了她的貌美，反而衬得她娇憨可人，别有一番韵味。
原来女子并非是瘦骨嶙峋才出美人，花有千娇百媚，人亦如此。
得知两人是前来商议净云寺一事，兰予忙不迭将人请进屋里，又吩咐绣珠不必进屋来。
绣珠温声应下时，不由得偷瞄一眼自家大人的神色。
往日里，若是宋攸这般使唤绣珠织忆姐妹俩，江允珂定是不悦至极，可这会儿倒是不见介意了。
绣珠心领神会，只将热茶放置在桌案上便合上门离去了。
兰予今日本也琢磨着净云寺的事，不曾想这么巧江允珂就为此事而来了。
只是出乎意料的是，江允珂这次没打算带她回沈府去。
听闻自己不能回去，兰予只觉心里凉了大半截，如此一来，她方才所筹谋的那些不就成了一场空。
一时间有些不甘，她嘟囔道：“若不回去，上哪儿去得那块玉佩。”
像是早有预料一般，江允珂默默掏出一个精巧小木盒，里面放置的正是陆氏的那块传家龙纹玉佩。
兰予不可置信地接过来看，狐疑问道：“这是哪儿来的？”
“你母亲给的。”江允珂丝毫没察觉兰予因不能回家的沮丧，反而觉着自己替她省下不少麻烦事，言语里满是欢快，颇有一副邀功的窃喜模样。
“你去找我母亲要来的？”
“今日宋攸带人去封锁沈府，奚舟顺道进去将玉佩带了出来。”
兰予一时间脑子乱作一团，她这会儿才得知沈府已被贴上了封条，里边的人统统不许出来，外边的人无诏也不得进去。
自己竟是回不去了吗？
兰予顿感懊恼，先前自己的计划顷刻成了泡影，别说借机向父亲询问心中所惑了，就连看一眼母亲康复得如何也是不能了。
她实在是哭笑不得，本是想要置气于他，可见人家妹妹眨巴着眼睛坐在跟前，一时间也没了脾气，只好生生咽下委屈。
沈府被封，且玉佩已经到手，她方才的计划被打乱得七零八碎，只好长叹口气，失去了继续商议的期待劲。
江允珂察觉出她的失意，却不知为何，事先备好的说辞也是不敢再提，只得沉着脸喝茶。
两人愁眉不展，一时相顾无言。
默默吃着糕点的之玥突然灿然一笑，抬腿踢了江允珂一脚，嗔怪道：“哥，闷着干嘛，你倒是说呀！”
兰予狐疑地抬起头，好奇的目光在兄妹俩之间来回打转。
“说什么？”江允珂反问一句，之玥顿时张圆了小嘴，一脸不可思议。
见他这反应，之玥便心知他是不打算说了，不由得暗自感叹，这关键时刻还得要自己出马。
之玥擦了擦手，起身凑坐到兰予身旁，笑吟吟开口：“小兰姐，你同我一道去净云寺可好？”
一听这话，兰予顿时提起精神来。
她心里那簇刚被浇灭的火苗又熊熊燃起，眼里是藏不住的兴奋，却也强作镇定反问一遍，直至再度得到一样的问话，她才连连点头。
但很快她又冷静下来，一脸不可置信看向江允珂；“我能去吗？”
之玥扑哧一笑，搂着兰予，一脸鄙夷地看向自家哥哥：“能去，我说的，他不敢拦你。”
让兰予同去净云寺庙这事原本就是江允珂安排的，只是他方才心里没谱，犹豫着不敢说出口，这会儿倒让之玥抢了风头。
对上兰予满是期待的视线，又瞥见妹妹挤眉弄眼的挑衅，江允珂只好无奈地扶额回应：“想去就一同去吧。”
话说得云淡风轻，可心里却是懊恼万分。
若是早知道兰予想去，本该是由自己提出邀请的啊。
“可是，为何要带我去？”兰予忍不住发问，玉佩都已到手，自己分明已经没了利用价值。
陆氏一族并不在京州，江之玥又恰好一直住在江南，算是京州的生面孔。
即便是她堂而皇之进寺庙里去，也无人会没来由地质疑她的身份才对，何须兰予一同前往呢
“怎么，你不想出去吗？”江允珂不明白兰予所问何意，疑惑之际，就见之玥伸手环抱住兰予，撒娇道：“小兰姐，我哥煞气太重，不宜去寺庙圣地，还得要麻烦你带我进去逛逛。”
说着，她撅着嘴又凑近了些，附耳小声嘀咕：“听说净云寺求姻缘准得很，咱们两姑娘一块去比较方便。”
她挤眉弄眼地笑着比了个“嘘”的手势，示意沈兰予不要告诉江允珂。
求姻缘？
沈兰予忍俊不禁，那皇庙哪里是求姻缘的地儿，不知之玥是从哪里道听途说来的消息。但见她一脸期待和欢快，兰予还是咽回了扫兴的话。
神明若是有心显灵，想来求什么都会应允吧。
她终于暂且放下疑心点点头，轻快回应道：“好，我同你一块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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