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允珂不放心之玥在外留宿，只好将清鉴司内最后一间厢房挪出来给她住。
“宋大人准许了吗？”之玥问道，她不介意住哪里，只是担忧兄长的独断专行会惹来同僚不快。
可她哪里知道，眼下正在厢房里边紧赶慢赶拾掇的都是宋攸派来的人。
“没问他准不准许，要不你去问问？”江允珂笑着调侃。
之玥轻啧一声，捏着粉拳就朝着他背上锤去，江允珂立马吃痛地嘶叫，之玥却是看也不多看一眼。
两人说笑着走到一棵梧桐树下，四下无人，兄妹俩又都是随性不拘礼的，索性双双屈膝坐在树下，有一搭没一搭闲聊起来。
江允珂素来公务缠身，加之他树敌太多，不愿牵连到妹妹，这些年不仅没去江南看过她，甚至连书信也往来不多。
如今终于见到之玥，他心里本有千言万语却又无从说起，说思念太过矫情，说正事又太严肃，他只得温柔地看着之玥在一旁喋喋不休，默默听着她这些年来的喜怒哀乐。
之玥突然兴奋提议：“哥，如今我也来了京州，你便买一座宅子，咱们去外边住呀。”
江允珂一向独来独往，为图省事便自己在明纪堂搭了个隔间住，至今还未添置住宅。
从前是一个人，总觉得空落落的，如今有了家人在身边，倒也是该考虑这些了。
他轻轻点头，若有所思应允：“行。”
天已大黑，四周悄然无声，肃静之中透着威严。
之玥莫名觉得心里堵得慌，这里的沉闷叫人没由来地烦躁，她想起同是住在这里的沈兰予，不禁发问：“那个小兰姐姐，既然不是罪犯，为何还要将她关在这里？”
江允珂愣了愣，眼底浮现苦笑。
其实宋攸要送她回去的做法并没错，可人一旦离开清鉴司，他就彻底无法再插手有关她的任何事。
可真这么说未免显得自己有点......不妥，于是他煞有介事回复：“她还牵涉别的事，轻易放出去的话，往后就难再抓回来了。”
他说得一本正经，之玥却是一脸好奇：“比如呢？还牵涉什么？”
还牵涉什么......江允珂自己也说不上来，最要紧的其实是他担心沈兰予一出去便会被林家逼迫成婚。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林相都不介意沈家这些污糟事，沈秉昌更不会多言了。
越想越觉得此事古怪，他原本想将矛头指向林奉元，即便皇帝不会轻信，可只要埋下怀疑的种子，后面再想查林家便容易许多，谁知林奉元竟会突然进宫来。
江允珂不信什么机缘巧合，这背后必定有人搞鬼。
他闭上眼默默略捋一遍现存的疑点，一是与他在沈家交手的黑衣人身份，二是沈诗琪去净云寺所见何人，三是林家婚约背后隐瞒的真相。
桩桩件件，总要各个击破。
*
翌日，春风穿绿，晴日映红。
沈兰予早早梳洗，换上织忆送来的衣裳。
她正要随意挽起如瀑青丝，一旁的绣珠突然提议：“今日去寺庙，恐怕还是稳妥些为好，不如我替小兰姐姐梳个发髻？”
兰予垂眸略想，这话也颇有几分道理，便笑着点点头，温声回应：“随你。”
寺庙本就不比寻常地儿，何况是净云寺。
姹紫嫣红的衣裙自不必说，就连配饰也不能过于奢华，即便是贵族妇人，也多是着朴素装扮，以彰显虔诚。
兰予跟随绣珠一路行至大门处时，之玥也恰好赶到。
两人相视一眼，先是愣住，随即都忍不住轻笑起来——原是她俩竟穿的一模一样的衣裙。
不过兰予这身是苍葭淡绿，之玥则是浅云微蓝，虽是同样式，穿在她俩身上却也各有千秋。
不同于往日的慵懒随性，兰予今日盘起的长发，颇有几分新妇风韵。
但仔细一瞧，却又不是标致的妇人发髻，倒像是谁粗心梳错了的花样。
迎上之玥好奇的目光，兰予笑道：“咱们绣珠别出心裁，我倒还挺喜欢，与我相衬呢。”
之玥一目了然，颇为埋怨道：“发髻倒是好看，就是咱们这衣裳......定是我那兄长的错，我就说让咱们自己挑吧，他非得多事！”
听闻这衣裳是江允珂挑选的，兰予眼底闪过一丝慌乱，这里里外外太过合身，她不由得心跳加快几分。
但听闻他只是定下款式，尺寸则是参照的原先那件暗卫黑衣，她又很快便放下芥蒂。
只是，这分明是两件同款，兰予头一回见识到，男子当真分辨不出女子衣衫款式的差别。
“旁人说不准，但我哥是真分不出，许是瞧着颜色不一样，他就默认是不一样的了。”之玥小声嘀咕，打趣起自家兄长那是毫不留情。
之玥这大大咧咧的性子与织忆有三分相似，但又不尽相同，她没有织忆那股害羞别扭劲儿，明媚爽朗得好似天上红彤彤的暖阳，叫人一见就心生喜爱，忍不住亲近。
两人有说有笑朝着门口走去，不等她们多言，守卫便主动开了门。
兰予颇感诧异，即便是江允珂事先安排，这里可还有个不好相与的宋攸呢。
察觉她的不解，之玥咧嘴偷笑，附耳轻声道：“有我在，宋攸不敢难为咱们。”
闻此言，兰予却是更加纳闷，这兄妹两人跟宋攸的关系也差别太大了吧。
之玥好似很是享受兰予这好奇的眼神，她捂嘴掩笑：“以后有机会慢慢跟你讲，来日方长呢。”
两人手挽手朝外走去，绣珠见她们渐行渐远才转身回去，实在是放心不下，频频回头张望。
但想到两个姑娘都是自家大人至关重要的人，她默默劝自己放宽心，有江大人和奚舟在，一定会护她们周全的。
*
两人携手并行，一路悠闲畅聊，行至一处人烟稀少地儿才钻进一辆牛车。
靖国良驹甚少，大多马匹都用于战场，原先城内只有少数贵族能私下圈养家马，后也一律没收充公。
故而无论高低贵贱，一律乘坐牛车。
兰予许久未曾这样出来透气，瞧着四周鸟语花香，只觉得心下畅快无比，之玥又是个活泼话多的，一时间竟快要忘了出门为何。
一上了车，之玥就忍不住微微扯了扯衣衫，一只手上下扑扇，兰予抬眸便见她额头已是布满细汗。
好在小桌上有提前备好的茶水，她摸了摸壶身，温度正好，便连忙替她倒了杯。
之玥笑吟吟道谢，自嘲道：“姐姐莫笑话，我自生来就易出汗，走不得几步便是这样了。”
“我从前听大夫说，出汗亦可排毒，算不得坏事。”兰予轻声安抚，顺道将方才半道买的蜜饯剥开一个喂给她。
两人又是一阵嬉笑，突闻赶车的车夫吆喝一声“坐稳走咧！”，便见他长鞭一挥便朝着净云寺去。
车轮滚动，兰予撩起一旁的小窗帘子认真打量起路上的景象，许是她好奇的模样勾起身侧之人的兴趣，待兰予回过头时，就见之玥一双星眸正含笑望着自己。
“那些野花野草有什么好看的，我听说，净云寺里有位容颜倾世的景王爷，传言说他面若神佛，气质卓绝，咱们今日若是能一睹风采，也算是不枉此行了。”
之玥一边憧憬，一边忙不迭往嘴里递着蜜饯，浑然一副天真少女模样。
景王爷，从前的三皇子，原是先帝一众儿子里最有望传承大统的皇子，却因一朝行差踏错，惹怒先帝，将他远派边境驻守六年之久。
后先帝驾崩，他才被准许回京，新帝感念手足之情，故将他留在了京州。
回京后的景王性情大变，既无心于朝政要事，也无意于人间烟火，只整日沉醉于念佛诵经，惹得众说纷纭。
恰逢一年大旱，他便自请进了净云寺为国祈福，说来也是玄妙，自那以后大靖便真就风调雨顺，再无灾害。
因此，百姓皆称他为“神之子”。
兰予对这位景王的所知多是道听途说，她也不确信几分真几分假。
不过，就连远在江南的之玥都说得如此有鼻子有眼，想来应也有几分可信。
牛车行至寺庙不远处，两人携手下车朝着庙门走去。
门前的小沙弥立马恭敬上前来，嘴里念叨着“阿弥陀佛”，询问起何人及来意。
“我乃黔州陆氏族人，受家中长辈所托，特来此处为家乡诵经祈福，以求顺遂。”之玥上前一步，双手合十行礼恭敬说道。
小沙弥来回打量着二人，面露难色，态度却依旧温和：“阿弥陀佛，两位施主有所不知，净云寺乃是皇庙，寻常人轻易进不得，如今天色尚早，二位不如改去别处庙宇祈福。”
这小沙弥瞧着还是孩童模样，定是不知黔州陆氏一族是何人，之玥摁住正欲往前解释的兰予，再度开口：“我乃黔州陆氏族人，家中长辈予我一枚龙纹玉佩来此祈福。”说着，她将玉佩微微露出一角来，却不给对方看个真切，“劳烦您进去通传一声。”
见此，那小沙弥也只好挠挠头跨进门去。
兰予正顺着那道门望去，身前的女子蓦然转过身来，拍了拍她的手道：“今日，我才是主角，你可不许抢风头。”说完，她俏皮地眨了眨眼，没心没肺地笑着。
按照昨日之计，今日应由之玥扮作陆氏族人，兰予只管随同。
若是有人问起，兰予便称作是随之玥一道进京来的旁系姊妹，自来那些王公贵族也常携带亲眷，如此说辞倒也不为过。
兰予虽不知江允珂为何要如此安排，但也只能听之任之，毕竟，他无论如何也不可能会害了自己的亲妹妹。
可是，看着这一脸纯真的姑娘挺身站在自己跟前，兰予半是担忧半是不忍，只恨不得接过玉佩自己上前去。
不过多时，那小沙弥又折返回来，步伐明显比方才快了几分，两人便心知是可以进去了。
正如江允珂所料，他果然问起之玥后边兰予的身份。
之玥回头拉过兰予的手，眼神飘过她那盘起的发髻，灿然一笑道：“这位，是我的嫂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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