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近年关,宫里的事情愈发多,尤其是每年年末的清谈会,一谈就是好几天。
负责主持清谈会的周月朗忙得脚不沾地,更别提还有每年例行的书籍晾晒,新书编纂入库等工作,抽身无术的王爷直接就歇在了宫里。
临行前,周月朗特地从巡城司里亲自挑选了一名机灵聪慧,唤作四云的侍卫,让他跟在沈冬至身边。
年关天寒,雪下了好几日,气温低得吓人。
沈冬至一颗心却火热得要命。
再多两天,茶楼的修建和装潢就能完工。照这个进度,茶楼就能在大年初一正式开业,这对于靠天吃饭的古代百姓来说,是个极好的意头。
“公子,您再用一些,”四云看着沈冬至随意敷衍了几口,就低头研究他的账目细则,劝道:“您这几日都没好好吃饭,身体也吃不消的。”
沈冬至满身心都扑在了茶楼的建设上,脑子里只有庞杂而乱的数据和条目,也没听清楚四云在说什么,就敷衍地应道:“嗯嗯嗯,可以,就喝那个……”
四云叹了一口气,收拾好了桌子,到屋外泡茶去了。
没过多久,四云就脸色苍白地跑来,滚烫的茶水溅了一身,衣袍都湿漉漉的。
他声音高而抖,惊动了西院所有人:“公子,公子不好了,茶楼,茶楼失火了!”
沈冬至脸色一白,二话不说地就朝外跑去。
西院里谁不知道茶楼对沈冬至的重要性,几乎是同时,所有人都跟在他身后一起跑了出去。
八方街上,采买年货的人摩肩接踵,言笑晏晏,一派祥和安宁。
茶楼没有在集市的正中心,反倒是选择了一个靠近居民区的相对安静的角落。
沈冬至赶到时,凛冽的北风让原本就不小的火势有了蔓延的迹象。
周围民众们多少知道这茶楼背后的东家不是他们能开罪的人物,也不敢贸贸然采取行动,三五成群地站在不远处,沉默地看着火愈烧愈大。
沈冬至双眼通红,急得不行,抓住一个人问道:“水!水!哪里有水!”
被抓着的那人颤颤巍巍地指了一个地方。
是一处民用的水井。
四云速度极快,已然打满了水,开始灭火。
“哧——”
一桶水泼在火上,被燃烧的木材发出噼里啪啦的声音,每一下都敲在沈冬至心里。
西院众人见状,也纷纷放下了往常的矜持,加入到灭火大军中来。
反反复复地提水灭火让沈冬至双臂都已湿透,秦鹿鸣看着沈冬至焦躁的脸,气喘吁吁道:“上卿,别担心,鹿鸣已然派人去通知巡城司,相信不久他们就会过来的。”
沈冬至置若罔闻,来来回回地两头跑,呼出的白气在脸上都凝成了寒露。
到底是人多力量大,加上桐木本就密闭性好,不易燃,众人赶在巡城司来之前,灭了火。
张山一屁股坐在地上,木桶里半桶水洒了自己一身也不管,仰面躺在雪地上,直喘着粗气。
沈冬至闻着空气中烈火烧过的焦味,才感受到刺骨的寒意。
他拧着衣袖上的水,环视着累到瘫软的众人,哑声道:“谢谢大家,冬至无以为报。现下火情已去,大家赶紧回去洗个热水澡,好好歇着,晚些我让膳房给大家熬些姜汤。”
西院的伙食本就是按照上卿的心意定,何况沈冬至的要求,在膳房向来是畅通无阻的。
沈冬至站定,深深一礼:“诸位大恩,冬至铭记于心。”
秦鹿鸣说什么也不肯先回去,要跟着沈冬至一起善后。
“师弟,师弟!”沈冬至刚松下一口气,就听到九师兄的声音蓦然传来,他跑得快,时不时还要被不合身的衣服绊一跤,摔了好几次才到沈冬至面前。
冷冽的寒意让他无法开口,他忙指着身后。
师兄们压着一个蓬头垢面,走路一拐一瘸的人,骂骂咧咧地朝着沈冬至走来。
“就是这小子放的火!”三师兄啐了一口,一巴掌把人扇的抬不起头。
沈冬至压着满腔的怒火,四云见状,忙把那人的脸抬起来。
方以同。
方以同神情癫狂,看到面前水淋淋同样狼狈的沈冬至,快意地笑了起来:“哈哈哈!啊哈哈!你也有今天!”
沈冬至捏紧了拳头,问道:“火,是你放的吗?”
方以同一愣,随即笑得更为大声:“要是我放的,我非把这里都烧个稀巴烂!”
他语气怨毒:“让你跟我一样,像个丧家犬,每日衣不蔽体,食不果腹,我才能痛快。”
沈冬至对这种毫无意义的诅咒半点也不上心,继续追问道:“不是你放的火,你怎么会被抓住?”
“这还不好理解吗?”方以同被反抓住的肩膀愈发疼痛,面容扭曲道:“你,跟你的师门,都是那野狗的不如的腌臜东西,见人就咬!”
“啪——”
一巴掌把方以同扇在地上。
四云是武童出身,力气大,他怒目圆睁:“放肆!敢对公子不敬!”
师兄们看着这一出,眼神扫过沈冬至,又扫过四云,竟不约而同地移开了视线。
沈冬至在方以同面前蹲下身,捏着他的下颌,问道:“我再问你一次,你究竟来这里干什么!”
方以同径直地喘着粗气,脸上满是挑衅。
捏在他下颚手掐在了他的脖间,沈冬至渐渐收紧手上的力度,看着眼前的人因缺氧而逐渐涨红的脸色。
“我,咳……”方以同死命地挣扎,艰难道:“只是,倒油,要是,我,放,放火,非烧死你,个狗,杂碎……”
沈冬至一把抓住他的双手,翻了过来。
果然,上面沾满了白花花的油腻的猪油。
沈冬至把他摔在地上,腾地站了起来。
古代的油脂都是固态的,不容易点燃。更别说,桐木本身就防火,若不是方以同,定还有别人。
普通民众都知道着茶楼背后的东家不可得罪,哪个吃了熊心豹子胆的敢明目张胆的点火?
必定是知情人,还是知晓茶楼与沈冬至关系密切的人。
沈冬至深吸一口气,朝着茶楼里头走去。
四云担心里头火势未明,正想阻拦,就对上了秦鹿鸣的目光。
秦鹿鸣看着他,微微摇了摇头。
茶楼里还未点灯,一片漆黑。沈冬至提着一颗心四处查看,确定没有起火后才松了一口气。
穿堂风吹得他遍体生寒。
四云急忙点上了灯,又寻了一个最亮的灯盏拿到沈冬至面前。
沈冬至把每一个角落都走了一个遍,最后在一处偏僻的角落里停了下来。
地上还掉着黑灰色的木屑,他蹲在地上,疲累地合上了双眸。
秦鹿鸣跟在沈冬至身后,说道:“里面的桐木焦得多,颜色却没有外头的深,可见……”
“火是从内部烧起来的,”沈冬至捂着脸,冰冷的袖子打在脸上,说道:“桐木密闭性好,隔烟,若是从外部点燃,这么冷的天,难以点燃。”
他蹲下的地方积了一小滩水,秦鹿鸣担忧他的身体,劝道:“如今也没有头绪,上卿不若先回去换套衣物再查……”
“不,”沈冬至紧抿着唇,站了起来,直视着秦鹿鸣的眼睛,说道:“你走近些瞧瞧。”
秦鹿鸣不明所以,走进了些,方发现着隐秘的角落里还开着一扇窗。
从里头看去,楼下是一些堆放的废弃材料,松松垮垮地堆着有半米高。这个位置与身后的民宅区仅隔着一道小巷,穿过这条阴暗的巷道,就能到人口密集的民宅区。
由此看来,纵火者是对茶楼和周围的环境非常熟悉之人。
秦鹿鸣心念流转,西院众人几乎足不出户,若按照这个标准,符合的只有——
沈冬至的师门。
秦鹿鸣被自己这个想法惊到了,惶恐地看了沈冬至一眼,恰好看到沈冬至晦暗不明的眼神。
“不,我不是那个意思……”秦鹿鸣连忙摆手,往后退了几步。
沈冬至深深看他一眼,朝外走去,语气笃定而冷漠:“我知道是谁了。”
这一来二去的,已然半夜。民宅区都已睡下,四周更显幽静。
方以同被人绑了起来,丢在了满是泥泞的角落里。
沈冬至站在茶楼门口,看着他的师兄们,心里像是被压了一块大石头一般,喘不过气。
夜色沉默,人也沉默。
许久,沈冬至才缓缓开口:“我已经查明了,纵火者就在现场,只要大家进到茶楼里,自然知晓。”
九师兄严麟头上的毛炸起来,骂道:“你疯了吧沈冬至!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其余的师兄们或审视,或不屑,或愤怒,各种神情,应有尽有。
四师兄杨栖冷哼一声,偏过头,忍了忍,没忍住,气道:“你怀疑我们?你怎么不去怀疑你王府里那些朋友?到底是飞上枝头变凤凰了,翻脸不认人了?”
沈冬至站在原地,无惧无忧,陈述道:“我只是想知道一个真相。”
片刻后,大师兄一言不发,带头先进入了茶楼。
茶楼里灯火通明,将每一处角落都照得有如白昼。
沈冬至仔细观察着每个人的神情和动作,到徐远时,在他明显有烧灼痕迹的衣物上停了下来,声音发紧:“大师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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