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头的巷子没有街灯,晦暗模糊,什么也看不清。
一进到室内,阴暗诡谲,再无所遁形。
严麟扯着脖子喊道:“大师兄!你怎么能这么做呢!”
徐远脸上还带着些被烟熏到的灰黑,众目睽睽下,他低头看了看自己被烧掉的衣角,底气不足地解释着:“不是我,我没有。”
严麟满脸写着不相信,绕到他身边,指着他问:“那你怎么解释你手上,你脸上,还有你的衣服,都被烧焦了!”
徐远站在原地,避开了沈冬至的视线,死死地盯着地板道:“我真的没有,我进来的时候,茶楼已然着火了。”
沈冬至闭眸缓了好一会儿,让自己尽量平静地说到:“茶楼着火,师兄怎么没第一时间没找人救火?再者,这大晚上的,师兄一个人到还没修缮好的茶楼里做什么?”
“我……”
沈冬至忍得指尖都在发抖:“别的师兄们进来的时候,毫不避讳地全部地方都看了个遍,大师兄怎么偏偏每次都避开了那个隐晦的起火点呢?”
“你早就知道是不是?!”怒极攻心,他声音提高了些许:“给我解释!”
徐远张了张嘴,又闭上了,那张苦大仇深的脸看起来更加的难以言喻。
一晚上没说话的张不鸣挤开人,上前就扇了徐远一巴掌。
在场所有的人都愣住了。
老者疾言厉色:“还不老实交代!”
大师兄满脸错愕,捂着脸,双膝跪地,痛苦道:“真的不是我,我进来的时候,那人已经跑了……”
沈冬至仔细地打量着徐远,发现他确实双手干净,身上也没有浓郁的脂膏味后,心下信了大半。
张不鸣脸色铁青:“那你为什么没有第一时间找人救火!反而装作无事发生!”
徐远低下头,唇色发白。
张不鸣最痛恨的就是他们这些徒弟们内里不和,相互算计,气得再度扬起了手。
“师父,师父别打了师父!”方才骂的最凶的严麟忙上前抱住老者的腰。
六师兄严铭也赶忙拦在大师兄面前,求情道:“师父别打了,有什么事情回去再说,大师兄绝不会做这种事情的……”
张不鸣指着徐远,怒喝道:“你现在就把事情说清楚!否则,你我师徒,恩断义绝!”
徐远不可置信地抬起了头,脸色惨白,他看着沈冬至,问道:“师父,你要为师弟,对我做到这个份上吗?”
张不鸣扬在空中的手一顿。
徐远像是被激怒了一般,一把推开拦在他面前的严铭,竹筒倒豆子似的:“师父!我们这一路是怎么过来的!您不会不记得!当初沈师弟被巡城司的人打得半死,躺在床上时,师门就发过誓,与巡城司,与周狗头从此不共戴天!”
秦鹿鸣和四云神色难看,冷冷地盯着发疯的徐远。
“可如今呢!”徐远竹竿般的胸膛像破风箱一样抖动,他声嘶力竭:“自从师弟醒来了以后,天天往王府跑,现在还要跟他合作,在这里替他卖命,为他赚钱。贫者尚且不受嗟来之食!这等奴颜婢膝的生活,我徐远不要!”
“是,我是不愿意这个茶楼那么快开张,可我也绝不会做出深夜纵火的事!”徐远抬起头,眼里血丝密布:“师父,你心里眼里,都只有沈师弟,是吗?!”
这句话里的怨怼与不甘,让张不鸣的手缓缓地放了下来。
人的观念是根深蒂固的,何况现下的沈冬至也不是那个已然死去的说书学童沈冬至,他不想在这个问题上跟他纠缠。
不愿让局面再变僵硬,沈冬至缓下语气:“我相信不是师兄,师兄行事磊落,不会做这样的事情。”
他走前几步,把还在地上跪着的徐远搀扶起来,问道:“纵火那人长什么样,师兄还记得吗?”
徐远一把推开他,别过头去,半晌才说道:“没看清,他蒙着脸。”
感受到沈冬至冰冷至极还在滴水的衣物,徐远闭着眸,说得更加详细了一些:“我进来的时候,那人已然从角落里的小窗翻出去了,看他身手,应当是个习武之人。不若再问问突然发疯的方以同。”
“嗯,”沈冬至头疼欲裂:“谢谢师兄。”
徐远看着人离开茶楼,几不可闻地说了句什么,却无人能听清。
风雪甚嚣,将枝头上覆盖的新雪簌簌吹落,在地上砸出一个又一个白色的土堆。
回到西院的沈冬至匆忙洗了澡,裹着被子都去不掉身上的寒意,敞着房门,静坐以待。
不出半个时辰,被交给四云审问的方以同出现在了沈冬至面前。
四云出身巡城司,折磨人的手段可没少学,两只手加在一起都拧不死一只麻雀的方以同哪里是对手,两三下就全招了。
“公子,此人于三日前进了八方街大牢,一条腿被打断了。本应该关押四个月的人,不知因何原因被放了出来。”
四云看着几近昏过去的人,一五一十地禀报着:“照他所说,确实是有人要求他在茶楼外部涂满油脂,可不管小的如何询问,他只说那人带着面具,连声音都模糊不清,实在无法指认。”
北风烈烈地吹,将门板拍的哐哐作响。
“定是借刀杀人的把戏,”沈冬至揉着发疼的太阳穴,在脑海里一遍又一遍地过着今晚发生的事:“方以同瘸了,能跑多远。既然被抓了个正着,他便是凶手,连累不到别人。”
沈冬至手里捧着热茶,缓慢道:“我只是想不明白。既然借刀杀人,为何不干脆利落一点,让这个注定会失败的人被抓住……”
四云一介武人,断案分析一概不通,只好做出一副虚心聆听的样子,随意道:“或许,他们以为他能成功吧。”
失败,成功。
这两个词语在沈冬至脑海里反反复复地浮现。
成功,成功。
失败乃成功之母。
倘若,倘若他们第一次压根就没想着成功呢!
既然已经抓到了凶手,又有谁还会再重返现场呢!
沈冬至脸色大变,离弦之箭般冲了出去。
“公子!公子!”四云被他撞得一歪,想起什么,刚想追出去的步子却硬生生地停住了。
寒风凛冽,如刀一般割在脸上。
离茶楼还有好远,沈冬至已然闻到了浓烈的油漆味。
是桐油!
雪地湿滑,他一脚深一脚浅地在雪中跑着,小腿以下的衣物全然湿透。
北风灌进胸腔里让飞速奔跑的他呼吸困难,冷冽的空气让他的肺腑灼热难耐。
一个蒙着脸的黑衣人,正提着木桶,一勺勺地往茶楼泼着什么东西。
“住手!”沈冬至不管三七二十一,就飞扑上去,没看准两人身高的差距,一个剪刀腿,把自己摔在了地上。
黑衣人看到有人阻拦,将剩余木桶里的所有东西一股脑地泼了上去,掏出衣服里的火折子,眼见着就要吹着。
“不行!!!”
慌乱至极的人哪里还记得什么章法,他手忙脚乱地就去抢他手上的火折子。
“找死!”黑衣人生的牛高马大,一脚就朝着沈冬至腹部踢去,把人踢了个老远。
毫无防御的疼痛让沈冬至吐出了血块,他捂着剧痛的腹部,双眼通红,举起拳头踉踉跄跄,朝着人狠狠打去。
火折子一个没拿稳,掉在了地上,被雪一埋,倏地熄灭了。
黑衣人暴怒,刚硬的拳头就朝着沈冬至招呼去:“老子打死你!”
“老子才要打死你呢!!!”
沈冬至后背挨了好几下,眼前发黑,被黑衣人高高举起。
黑衣人打算面朝下摔死他,把他的脑袋砸在一旁尖锐的石头上。
他甚至已然看到了沈冬至污血横流的样子。
腰腿间是剧烈的痛,沈冬至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挣扎着,在头朝下的一瞬间,修长的双腿绞住了他的脖子,狠狠翻身,把黑衣人绞到了地上。
“嘭”——
落地时重心不稳,虽然躲开了最尖锐的部分,头仍是撞到了石块的边缘,顿时鲜血直流。
温热的鲜血顺着脸庞往下流。
沈冬至瘫软在地上,眼睁睁地看着黑衣人举起木桶朝他走来。
他本来就不是习武之人,这一番缠斗将他的体力消耗殆尽。
全身上下叫嚣的疼痛让他无法再动弹一下。
沈冬至轻喘着,在这生死关头,他竟然不切实际的,不合时宜地——
想起了周月朗。
如果周月朗在的话,会像电视剧里从天而降的王子一般,把这些坏人都打倒吗?
噢,他都差点忘了,周月朗是个文人,哪里会这些喊打喊杀的东西。
木桶离他原来越近,在嫣红的视线中,沈冬至已然看到那人狰狞的眼神——
呼啸的风,木桶沉坠的声音——
“公子!!!”
狂奔了一路的四云终于赶到,横臂挡下了这要命的木桶。
黑衣人看到四云的一瞬间,脸色大变,想也不想地就往后跑去。
方才退了两步,便被一柄剑抵住了后脖颈。
黑衣人回头一看,周身气息比风雪还寒的周月朗就站在他身前。
黑衣人惊恐万分,使出了浑身解数朝着人攻去。
今日是死路一条了,只好求个鱼死网破。
周月朗身形微动,只听得几声剑鸣,那人已然被挑断了手筋,跪在雪地里,呕出猩红的血。
沈冬至被打横抱起,骤然的温暖包裹了他全身。
周月朗沉稳而急切的声音透过胸腔传来:“冬至,醒一醒,再坚持一下,别睡……”
沈冬至的头抵在周月朗心口处,周月朗身上周遭清幽淡雅的金丝楠木香让他剧烈的疼痛都轻了些,他想说些什么,却喉间溢血,发不出任何声音,慢慢地失去了意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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