喧闹过后的寂静格外漫长。
更夫手里拿着酒,摇摇晃晃地走在路上,打个酒嗝,拖着吊死鬼一样长的嗓音:“一更——”
沈冬至把头埋在膝盖上,呼吸抖动。
早知道就不重新做蛋糕了,现在生辰也过不好,元宵也过不好。
“王妃!王妃!”林满提着灯笼,一路小跑迎人:“王爷回来了!”
沈冬至猛地抬头。
摇摇欲熄的烛火微弱地照着石阶。
周月朗着黑色束腰宽袍,右手随意地搭着腰间的剑柄,眉目深沉,眸色冷峻。
像是从浓雾中走来,背后是铺天盖地的夜色。
沈冬至匆匆忙忙地想要站起来,却因为过度疲累,又起身太急,眼前一阵发黑,脑袋朝府门上坚硬的丹漆金钉铜环撞去。
一只手托住了他的头,酒气混着寒气扑面而来。
酒后的气息高热,护着头的手却很冷。
放下来时,不经意地擦过脖颈,像蛇的信子,冰冷游移。
气息一瞬即逝。
扳指敲在剑柄上,清脆一响。
周月朗转身欲走,冷道:“送王妃回去休息。”
宽大的袖口被轻轻地拽住。
沈冬至低着头,手指僵硬:“你,刚刚去哪里了。”
周月朗闭了闭眼,再开口时,冰冷的语气就带上了灼烈的怒意。
“王妃昨夜彻夜未归,如今反倒来问本王的行踪?”
“按景朝律例,家属亲眷宵禁未回,当杖责五十。”
他上前一步,袖风熄灭了一旁最后一点烛火,裹着浓厚的夜色,语气生硬:“王妃是自己去牢里领罚,还是本王亲自动手?”
疏离的语气,淡漠的眉眼。
沈冬至整个人都被笼罩在他的阴影下,雪白的短袄被黑色的大氅覆盖,半点不见光。
周月朗的怒火在他意料之中。
也知道那些话只是一时的气话,不是真的。
可他真正面对时,才觉得心口酸涩,委屈无措。
金丝楠木香被酒气盖得半点不剩。
沈冬至眼圈发红,声音打颤:“我不是故意的,是因为蛋糕怎么都做不好……”
知晓所有事情的林满胆战心惊,扑通一声跪下,不停地磕头。
“王爷,这几日王妃一直在给您准备生辰,昨晚在膳房没有研制成功,才连夜去的闲云楼。若让四云报信,惊喜就备不成了。”
“水果茶,水果茶是因为王妃想要找到您最喜欢的口味,给您一个惊喜,才一直在尝试,没有告知您。”
林满见周月朗又上前了一步,以为他要动手,吓得口齿都不利索:“王爷,王爷,王妃这几天都没合眼,方才也一直在这里等您,您……”
周月朗举起了手,示意他闭嘴。
林满的声音戛然而止。
本来沈冬至只是觉得周月朗很凶,能理解。
但林满这一番话说出来,让他觉得无比的委屈。
这么多天的夜不能寐,到底是为了谁啊。
周月朗仿佛在靠近,酒味浓郁,气息潮湿。
沈冬至低着脑袋眼眸湿润,往后退了两步。
脊背撞在硬实的府门上,疼得要命。
他双手背在身后用力绞紧,强忍着眼泪解释:“我记着今天要早些回来的,可是,还没给你看的蛋糕塌了,很丑,我想着你一定不喜欢,我只能重新做一个。”
“那个锅很不好用,柴火不均匀,面粉怎么也发不起来,水果也切不好,耽误了好久。”
沈冬至强迫着自己把眼泪咽回去,哽咽着:“我回来看你不在就立刻去找你了,可我怎么都找不到,找不到你……”
越说越伤心,越说越难过,用力地掐自己也没用。
“他们都在过节,都在笑,只有我,在找你,还找不到……”
什么都做不好,什么也做不对。
情绪决堤,沈冬至哭了:“可我本来也想给你一个惊喜的生辰,再一起过元宵啊。”
夜风吹云,吹开了皎洁的圆月。
月光明朗,周月朗这才注意到沈冬至身上乱七八糟的痕迹。
糊成团的面粉,干涸的鸡蛋清,穿梭在大街小巷里找他时没注意蹭上的各种污渍,还有通红的双眼,强打精神也掩盖不住的疲惫。
周月朗的心狠狠一跳,上前抱住了他。
吹了一整晚夜风的人连头发丝都是凉的,背在身后的手掐出了一道道月牙般的血痕,瘦削的双肩抖动,气息短促破碎。
怒火不知道滚去了哪个角落,刚才有多威风的王爷,现在就有多狼狈。
“对不起冬至,对不起,我不知道,是我不好,朝你发火了。”
完了呀,老婆要没了呀。
沈冬至起初还在推拒,可耐不住他越抱越紧,慢慢地也就缓下了身体。
哭过后的呼吸一抖一抖的,像雨中颤巍巍的蘑菇,又像被抛弃的动物幼崽。
好像有什么东西攥住了他的心,让周月朗难以呼吸。
他伸手把一直背在身后的手捉到自己掌心,轻柔地摩挲着鲜明的血痕,心疼地吻了吻,低声道:“疼不疼?”
沈冬至不答。
只有眼泪砸下来。
砸在周月朗的手背上。
周月朗呼吸一滞,慌了神。
“对不起,冬至。是我不好,是我误会你了。”
他把人笼在宽袍里,小心翼翼地询问:“这里冷,我抱你回去好不好?”
沈冬至用头抵着他的肩窝,一言不发。
好在周月朗是个行动派,深知反派死于话多,追妻也不能话多的道理。
他抄起膝弯把人抱怀里,朝主院走去。
一进同辉院,就看到庭院石桌上塌了一半的蛋糕,和一杯红黑的水果茶。
沈冬至好不容易止住的眼泪又落了下来。
怎么变成了这个丑样子啊。
他把沈冬至放在椅子上,半跪在地,与他平视,愧疚道:“给我的吗?”
沈冬至鼻尖泛着红,好一会儿才道:“林满说你最喜石榴,可石榴有籽,不能像别的水果一样直接切开捣碎,而且还会氧化……”
“……就是放在空气中会变黑,味觉和视觉都不好,只能最后制作。”
周月朗拿起桌上的暗红如紫石榴茶,尝了一口。
石榴馥郁的清甜和醇厚的正山小种在口中交织,馨香悠长,甜而不腻。
沈冬至绞着手,通红的眼里有显而易见的期待,声音闷闷的:“好喝吗?”
很新奇的味道。
筷不过三的周月朗忍不住喝了一口,又喝一口,再喝一口,最后,一整杯都见了底。
沈冬至明显感觉到了他的意犹未尽,眼角还挂着泪,嘴角却慢慢地翘了起来。
“这杯是只有你一个人有的,闲云楼里也不卖石榴水果茶。”
周月朗怔了一瞬,手指收紧攥住了杯沿,轻声道:“真的吗。独属于我的吗。”
从小到大,他都没有专属的东西。
地位,权势,财富,性命。
帝王看上了什么,就得给什么。
想在元宵过生辰?
想都别想。
帝令甚至明言,他不得在王府,在私底下,庆贺生辰。
否则就是忤逆,就是造反。
他这幅模样让沈冬至心疼,应道:“真的,你想喝我以后随时给你做。”
顿了一下,又补充道:“我只给你一个人做。”
周月朗的心蓦然变得很柔软,他轻轻抚摸着沈冬至湿润的脸庞,怜惜地吻了上去。
唇齿间交融着石榴与茶的香气。
这个吻有些躁,有些急,最终却在漫长地拥吻中变得温柔缠绵。
沈冬至的唇像探出的半分舌尖般,昳丽通红。
他把人抱在怀里,指腹揉着方才的柔软,又吻他软白的耳后。
声音低沉:“冬至,你真好。”
温热的呼吸让沈冬至心脏湍急,指着桌上快塌下去的蛋糕,道:“这是生日蛋糕,可我做不好,做得很差,你,你要试试吗?”
他很矛盾,想让周月朗尝尝,又不想让他尝。
想是因为他没吃过,不想是因为做的不好,妨碍食欲。
周月朗笃定:“要,当然要。”
没有叉子,他用筷子夹起裹着草莓的蛋糕,尝了尝。
是蒸过的香气,用浓郁牛乳与蛋清发起的面粉,香味醇厚。
草莓的酸甜又很好地解了腻。
周月朗夹起一块,喂了人,夸道:“真的很好吃。”
吃惯了奶油蛋糕的沈冬至尝了尝口中的味道,眯起了眼睛。
还行叭!
八十分!
沈冬至从袖口里拿出一小根从库房里翻出来的蜡烛,插在了蛋糕上,用火折子点了火。
“你闭上眼睛,对蜡烛许个愿望呀。”
虽然不知道是什么奇怪的仪式,但周月朗还是照做了。
他双手合十,闭上眼睛。
微晃的烛火将他的侧脸映照的一片柔和。
沈冬至双手撑着脸,晃着双腿,眼中含笑。
“吹蜡烛吹蜡烛!”
最后,跟了过来的林满也都分到了一块卖相很差,吃起来很不错的蛋糕。
只有苦命的四云,还在闲云楼的膳房里收拾沈冬至的烂摊子。
深夜静谧,窗纱上梅影飘动。
沈冬至困得快要睡着了,仍不死心地小声问道:“你刚才,去哪里啦。”
那么浓郁的酒味,不会是背着他去偷人了吧。
他很在意,非常在意。
周月朗圈在人腰上的手收紧了一些,亲他额头,说道:“本想过去找你,可刚出王府便收到巡城司来报,说有奸人混入表演的人群里,想借烟火,引发火情,便一直在巡城司里待着了。”
呼吸游移在颈侧,又补充道:“喝酒是因为昨晚整宿没睡,借以醒神。”
为什么没睡,两人都心知肚明。
他没有说这场烟火是特地为沈冬至准备的,也没说已经跟猜灯谜的摊贩打好了招呼,就等着他去,把大奖抱回来。
沈冬至用脑袋拱了拱人:“明年,明年我一定提前准备,我们先过生日,再一起过元宵,好吗。”
周月朗亲他熬了许久通红的双眼,笑道:“好,快睡吧。”
沈冬至乖乖窝在他的臂弯里,又凑前亲了亲他的脸颊,道:“生辰快乐,周月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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