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十五过后便是春耕,百姓们又开始为生计奔波。
天一亮,街头巷尾便多的是赶早市的人,吆喝声,招呼声,不绝于耳。
今年天气反常,明明才开春,便潮湿闷热。
沈冬至娇气,畏冷又怕热,晨起时看着周月朗手里的绒毛长襟闹了小脾气,最后还是周月朗让了步。
春衫薄透,用顶好的绸缎缝制,光滑柔顺。
手腕从袖口露出时,紧实白皙,像每晚触手可及的暖玉。
周月朗的眼神在其中游移,炽热又深沉。
软的,白的——
沈冬至系好襟口上的扣子,跳下床,被一把搂住了腰。
“干什么!唔——”
燥而深的吻落下来,沈冬至的腰很快软了下去,挂在有力的臂膀上。
是触手可得的新月,是被亲自打磨过的白玉。
唇舌分开,周月朗替他理着洁白的内襟,又把红色的衣领抚平,理直气壮:“秀色可餐。”
沈冬至眼尾绯红,咬着下唇,招架不住他磨人而随时随地的热情。
偷了腥的人眉目舒朗,环过他的双肩把小布袋挂在他身上,一边哄一边亲:“在外头小心些,晚上我会早回来。”
冬季已过,院子两旁的白梅树换成了白丁香树,零星地抽着枝,仔细看去才能看到隐在新叶中的小小一朵,柔白软小。
他好像很喜欢白色的东西。
沈冬至想。
他一进闲云楼,就看到秦鹿鸣朝他招手。
秦鹿鸣今日穿了淡黄色春衫,配上那张娃娃脸,灵动活泼,讨人喜爱。
秦鹿鸣一礼,问了安,拿出一本小册子:“之前您问过我天象变化的事,我整理出来了,无甚异常,就只有今年的冬来得特别早,去得也特别快。”
这是沈冬至刚来到王府时,找秦鹿鸣打听的消息。
那会还抱着希望能回现代,可这会——
他接了过来,不怎么上心地放进小布袋里,笑道:“谢谢。”
秦鹿鸣露出两颗小虎牙,从袖子里抽出他的小本本,凑前了些:“王妃王妃,我最近写了几个吓人的故事,能帮我看看吗!”
“当然可以啊。”
秦鹿鸣写的是一条鲤鱼被诅咒生吃活人的故事。
两人一边看一边聊,秦鹿鸣鸡啄米一般地点头,拿出随身携带的毛笔就开始做笔记。
“这里改掉,改成什么呢?”
“或许不要正面写,试试看,从别人的反应,或者,突如其来地一些爆发性动作?”
秦鹿鸣一拍脑袋,笔尖被甩出几滴墨水,溅在他的手指上:“我知道了!我就写鲤鱼回头以后的场景!”
他一边说一边写,下笔飞快,朝沈冬至就是天花乱坠地一顿夸。
瘦长的人影投在小本本上,沈冬至一抬头,是许久未见面的大师兄。
自上次闲云楼失火,徐远再也没有跟随师门出现过,听其他师兄们讲,大师兄一个人守着八方街的摊位,仍是每日雷打不动地一个人在那里说书。
他看起来比之前还要瘦,双颊颧骨高抬,眼窝深陷。
“大师兄,”沈冬至先打了招呼:“进来坐会吗?”
徐远的声音在人声鼎沸中显得模糊难辨:“不了,师父托我来找你,说有急事,让你务必跟我来一趟。”
雾明山,位于八方街西侧,城门出去,再走三十里便是。
这是一座早就荒废了的山,植被稀疏,黄泥满地,中途有几个破旧的土地爷灵位,依稀能看见以往香火鼎盛的样子。
可如今,山间杂草丛生,褪色的神像被风吹日晒,面容也都被侵蚀,看不真切。
沈冬至心里直泛嘀咕。
这个地方,真的很像凶案现场。
风带起的沙子迷了眼,沈冬至一边揉着眼睛,一边跟着他,穿过逼仄狭窄的山洞。
前路愈发晦暗,沈冬至缩了缩脖子,道:“大师兄,其实我们之间也没有什么恩怨吧,也不一定非要在这里解决……”
徐远没理他,径直往前走,催促道:“再快一些,等不及了。”
什么嘛。
仇杀还要选个良辰吉日吗?
弯弯绕绕,遍地黄土。
沈冬至感觉自己的口鼻处,都是沙土的泥腥味。
眉头愈发紧蹙。
最终,徐远在一处石块锋利,入口狭小的石洞前停了下来,望着沈冬至:“进去吧,师父在里面等你。”
石洞漆黑,一眼望不到尽头,光亮只能照进两寸。
沈冬至咽了咽口水,看着施施然离开的徐远,给自己加油打气。
不怕!自己是唯物主义者!
洞口狭长而小,要想进去只能侧身进入。
沈冬至艰难地放进右腿,像个夹心面包一样,慢慢地把自己移进去。
这老人家!是怎么找到这种地方的啊!
沈冬至的前胸和后背都紧紧地贴着风化严重的石壁,不过一会儿,崭新的春衫就蹭的全是黄土。
洞穴封闭,越往里走,空气越稀薄。
眼前已经见不到一丝光亮,缺氧让沈冬至头晕目眩。
背上,腰上早已被尖锐的石块划出了血痕。
重新呼吸到第一口新鲜空气时,他双腿发软,心脏疼痛,直接跪在了地上。
张不鸣戏谑的声音传来:“哟,行这么大礼呢。”
“师父,”沈冬至头也不抬,大口喘息着:“什么仇什么怨啊。”
干枯有力的手把他拽了起来:“快来,来见铁脚大仙。”
铁脚大仙?
沈冬至对这个名字是记忆犹新。
他刚来这里时,被灌下的那碗锅底灰拌符咒,不就是出自这个什么劳什子大仙吗!
这个江湖骗子!怎么还敢出现的!
沈冬至气愤地抬起头,看到了不远处的白发苍苍,瘦骨嶙峋的老者。
老者闭着眼,青灰色道袍下,露着一截皮包骨的小臂,和干枯皱皮的手背。
沈冬至对这个江湖骗子实在没什么好感,想起他的名号,视线就往下移。
老者的双脚放在一双极大的铁鞋内,脚踝和小腿挨着鞋的地方露出森森白骨。没露出白骨的地方腐肉横生,蛆虫钻肉,一点点往上蔓延。
救命!
这人不疼吗!
可怕的一幕让沈冬至赶紧转移了视线,朝一旁打量。
这是一个藏在洞穴下的天然石室。
凹凸不平的墙面上刻着鬼画符一般的记号,泛黄的符咒扔的满地都是,像君山老妖的巢穴。
“东张西望什么呢你,”张不鸣一巴掌拍了沈冬至的后脑,把人拉到面前,催道:“还不快点给大仙打招呼。”
什么骗子!他才不要!
许是感觉到他的心声,对痛苦视若无睹的大仙忽然睁开了眼,极小的瞳孔紧盯着他,露出了一丝意味深长的笑:“是你啊,异世者。”
“什么异世……”
沈冬至刚想要反驳,却在与铁脚大仙对视的一瞬间,脑海传来剧烈的撕裂感。
他闷哼一声,跌坐在地上。
灰白的石墙上突然出现了一些沈冬至再熟悉不过的画面。
高大的办公楼,宽敞舒适的录音间。
宠物店里吐着舌头的狗狗,咖啡店里挂着招牌式假笑的店员。
还有,身着T恤短裤的,短发的他。
画面转瞬即逝,一散而过。
沈冬至却面色如纸,手指紧紧抓着自己:“这,这是怎么回事……?”
铁脚大仙手里不知何时多了一张符纸,淡灰色的眼珠泛起阵阵猩红:“这不是得我问你吗,小家伙。”
“刺啦”——
符咒一分为二。
石室突然下起了一场雨,一场夹着雪的,与穿越过来那日一样的雨。
铁脚大仙的话语模糊在雨声后:“记得吗,你怎么来的。”
沈冬至浑身颤抖,下唇被咬破出血也毫无反应。
雨,一瞬间停歇,一切都恢复到了原状,似乎什么都没发生过。
只有沈冬至身上还在滴水的衣服提醒着他这不是梦,不是幻象。
他颤颤地摸着脸颊上的雪片,冷意沿着指尖,摧枯拉朽。
嘴唇颤动,艰难问道:“我,我,为什么,会来到这里?”
“这个时空里的说书学童沈冬至早在你来的那日就死了,他怨念太重,鲜血触发了咒术,加之那日荧惑星动,带来天象异变。又因你与他同名,阴差阳错。”
“那张符咒出自我手,与我也沾染了因缘。”铁脚大仙闷哼一声,唇边突然溢出鲜血,他捂着胸口道:“如你所见,半知天命的人,总会有天罚。”
“我用了几个月时间,终于研制出了能让你回去的符咒。只要你一走,我的天罚也可解。”
话音刚落,铁脚大仙的双腿在肉眼可见的溃烂。
蛆虫在享受盛宴。
他一双灰珠子紧紧地盯着沈冬至,不容置喙:“这不是你的空间,异世者,你该回到你该去的地方。”
惊慌恐惧沿着尾椎一截截往上爬,他抓紧周月朗亲自给他戴上的小布袋,仿佛如此,才能安心。
他摇头,干涩道:“我不,不回去……”
他怎么能回去呢。
现代社会里,他孤苦伶仃,孑然一人,浑浑噩噩地过了二十三年。
现在他好不容易找到心仪之人,找到,无数次想象中的,家。
沈冬至脑海里浮现的,都是同辉院里摆满饭菜的石桌,缓慢燃烧的金丝楠木香,雾气氤氲地浴池。
还有——
轻声哄慰,眉眼温柔的,周月朗。
幽冥般冷的声音回荡在石室里:“你怎么敢对不同时空的人动心,还打算为他留在这里。”
铁脚大仙目光如电,叱道:“你的魂灵不属于这里,若是强行留下,必将在天罚中灰飞烟灭。”
他从怀里拿出两张符咒,扔到了沈冬至面前。
“你必须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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