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晴风轻,沈冬至却冻得瑟瑟发抖。
全身都湿透了,用力一拧,身下的黄土堆就水珠遍布,泥泞潮湿。
张不鸣背着手,走在前头。
逆光,什么也看不清,只有一段佝偻蹒跚的背影。
“现在回去还要一段时间,你这样定是要风寒的。”
山路两旁荒草丛生,枯黄不齐。
张不鸣用力地拔了好几簇草,生了火,才说道:“过来坐吧。”
沈冬至寻着个背对太阳地地方坐了下来。
火苗热烈,好一会儿才缓和了些。
“我真是没想到,”张不鸣的绿豆眼睛黏在火堆上,重复了一遍:“真是没想到,你不是冬至。”
他耸了耸肩,似乎做些动作能好受些:“我说呢,怎么这次醒来了以后感觉变了个人似的,我还常跟你大师兄说,你病了这一场,脑袋倒是灵光了不少。”
野火烧得旺,扑面而来的热气炙烤着皮肤,带来轻微的刺痛。
沈冬至张了张嘴,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原来我的冬至早就死了,”张不鸣把手边的木棍丢进火堆里,爆裂的火星子劈啪作响:“也好,也不用跟着我受苦。”
厚重的烟雾呛出了张不鸣的眼泪,他叹息道;“你也要走了,是吗?”
“师父……我……”
这称呼一出,双方都沉默了。
沈冬至尤甚。
他觉得自己就是一个骗子,所有的这一切,都是自己骗来的。
像是一具被人开膛破腹的稻草人,掏出内里欺世盗名,处心积虑的枯草。
沈冬至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离开雾明山的,只记得呛人眼泪的烟,让人抬不起头的日光。
他像个过街老鼠一样,躲避着众人的视线。
正午时分,王府外的石阶上泛着鱼鳞似的柔光,两座石狮子在日光下,威风凛凛地注视着一切不怀好意的宵小。
沈冬至刚迈上石阶的脚步停住了。
他抬头看着眼前恢弘气派的府门,看着府门外训练有素的侍卫,骤然心惊。
如果周月朗知道了——
到现在,周月朗都只是以为他来自一个风土人情很不一样的地方,倘若他知道,自己其实是几百年后的人类,在历史的前沿——
沈冬至不敢再往下想。
石狮子的眼里泛着暗光,威严肃穆。
他下意识地退了一步——
撞上了一个人的胸膛,骤然一暖。
一双手很快地环上他的腰间。
深紫色的白鹤朝服很快就被浑身都是土,还滴着水的头发濡湿、弄脏。
可周月朗的目光都没移动过。
“怎么把自己弄成这幅样子?”
沾着金丝楠木香的帕子轻柔地擦拭着他的脸,一点一点,一分一分。
沈冬至心乱如麻,看他一眼,又匆忙低下了头。
见他态度有异,周月朗抿了抿唇,单手揽着他,牵着人回了同辉院。
浴池里热气缭绕,沈冬至把自己从头到脚都泡在水里,直到缺氧引起肺部疼痛,才浮了上来。
过热的水让手臂发酸发麻,他靠在浴池边,兀自喘气,脸上颈间一片通红。
周月朗卸了冠,脱去了繁重的礼服,罩了一件黑色宽袍走进来。
微凉的手指摩挲着他的脸庞,周月朗的语气像浴池间浮动的水一般柔软低沉。
“今早不是去了闲云楼么,怎么弄成这幅模样?”
沈冬至闭着眼,拨了拨水:“嗯,中途跟师父去了一趟雾明山。”
“雾明山?”周月朗捡了几块皂角香片,下了水,拿过沈冬至的头发,轻柔地梳洗着:“去那做什么?”
头发的轻微扯动带来些许麻痒。
沈冬至撒了谎:“去采风,师父说创作遇到了瓶颈,想让我陪他去一趟。”
对于写书创作的人来说,采风是常有的事情。
周月朗微一点头,说道:“雾明山邪气重,少去为妙。”
沈冬至鞠了一捧水洗了脸,说道:“我看山上香火痕迹挺重的,还以为之前是一个神庙。”
山川河流,花鸟虫鱼,家长里短,风土人情,整个景朝找不出一个比周月朗更熟悉的人。
他用木勺舀着水,慢慢清洗着泡沫,道:“雾明山原先叫做巫命山,上古时期便已存在。前朝古人都认为,是司命掌控着人间的生死。可后来,听说山上出了一个巫人,这巫人有呼风唤雨的本事,百姓们认为他是司命的化身,便称之为巫命。”
低缓的水顺着沈冬至的脊背往下流,周月朗的视线跟着去,故事也不停。
“这巫命有求必应,于是雾明山名声大噪,一度成为百姓们口中的仙山。”
“可后来,百姓们才发现,这巫命虽然灵验,但事成以后,家中总是会出现莫名其妙的事情,比如突发恶疾,飞来横祸,更有甚者,似是鬼上身,说的话,做的事,都与之前不同,性格大变。”
沈冬至的心狠狠一跳,身体僵硬——
难道,性格大变的那些人,也是穿越者么?
“那现在,这个巫人还在吗?”
提问的语气期待又急切。
周月朗低笑道:“当然不在了,传奇罢了,你怎么还信的。”
“周月朗,”沈冬至突然转身,鼓足了勇气问道:“如果有一天,我要回到我出生的地方,你会跟我一起吗?”
“自然,”周月朗伸手抹去他额间的泡沫:“你要去几天,我就陪你几天。”
“那如果我要去很久呢?或许,再也回不来了……”
“为什么?”周月朗定定地看他几眼,揶揄道:“你是要休了为夫吗?”
“当然不是!”沈冬至又凑前了一些,白嫩的胸膛抵着他,双手搂着他的脖子,颓唐道:“我舍不得你。”
温水与软肉,哪个更撩人,周月朗说不出来。
他毫无抵抗力,手也不安分地朝着方才视线游移的地方伸去。
“嘶——”
沈冬至吃痛,倒吸了一口冷气。
连忙把人转过来,才发现他的腰上有两道不算浅的血痕。
方才藏在水中,热气缭绕,竟一直没发现。
周月朗的脸色瞬间沉下来,挑眉看着沈冬至。
“噢!”受害者想了很久,才想起来:“洞穴里太窄,被石头割的,那会没顾上。”
周月朗气笑了,拿过一旁的软布把人擦干,扔到了床上,冷着一张脸给人上药。
“疼!”
沈冬至攥着枕头,浑身绷紧。
“你现在知道疼了?早干嘛去了?”
周月朗放轻了动作,心疼地吹了吹气。
而后又皱着眉,看着药罐的名称,什么破药这么疼,下次要去太医院把人骂一顿。
沾了药膏的手指在伤处游移,带来阵阵刺痛。
沈冬至揪紧了枕头,双肩紧绷,理直气壮地抗议:“我又不是故意的!”
周月朗涂完药,合上盖子,拿起地上脏兮兮的小布包抖了抖:“你是我见到过的第一个,出去采风,能把自己采成一个难民的。”
两张用鲜血写的符咒和一个薄薄的小册子掉了出来。
周月朗弯下身,将两张薄纸夹在指间,转头问人:“这是什么?”
沈冬至的脸一瞬间白得吓人。
顾不得身上火辣辣的伤口,他想也不想地就翻身下床,伸手要抢。
周月朗见他神色不对,将手伸高,又问了一遍:“这是什么?”
“我……”
沈冬至紧张得手心发汗,听着他逐渐转冷的语气,急中生智:“姻缘符,我求的。”
周月朗的动作一顿,挑了挑眉:“到雾明山去求姻缘符?”
“我哪里知道嘛,我又没去过,”沈冬至后背上全是汗,满脑子都在想怎么圆谎:“你要是不喜欢的话,下次我们再去一间好的寺庙重新求。”
周月朗的表情松动下来。
沈冬至急不可耐地伸手:“现在可以给我了吧。”
“既然是姻缘符,”周月朗抽出一张,把另一张递了过去:“一人一张,才能生效。”
这下,沈冬至也找不出什么理由了。
只能找个月黑风高杀人夜,再去偷回来了。
沈冬至惴惴不安地看着周月朗手上的那张符咒,生怕他一个不小心,就穿到了现代,连忙交代:“你快放好,别弄丢了。”
周月朗虽然诧异他的过度在意,可转念一想,姻缘这种东西,确实要重视,便说道:“我贴身放着,怎么会弄丢。”
放起来就不行吗!
万一走着走着就跟他一样穿越了呢!
沈冬至锤着床沿,咬牙切齿道:“那谁知道会不会有什么娇娇偷偷近身摸走了呢。”
周月朗笑了,把他拉入怀中,在他耳边道:“能近我的身只有你啊,娇娇。”
绯红瞬间从沈冬至的脸颊爬到耳后,再蔓延到脖子。
周月朗好笑地看着熟透了的人,抱着他亲了又亲。
手沿着松垮的衣襟探入,他得寸进尺地在耳边唤着:“娇娇。”
沈冬至刚想反驳的话语变成了低颤。
……
被子被攥得起了皱,周月朗顾虑着他身上的伤,只做了一般般流氓的事。
两人咬着耳朵说话,还没说两句,就听到门外的敲门声。
沈冬至在这轻到几乎听不见的敲门声中感受到了林满的不情不愿。
周月朗低叹一声,哄慰般地亲着他,歉意道:“刚开年,这几日翰林院要清书籍,开章目,事情比较多。你睡一会儿,晚膳不必等我。”
沈冬至点了点头,朝被子里滑了几分,朝他摆了摆手:“再见。”
周月朗捏他泛红的耳垂,笑道:“你好好独守空房。”
林满看着自家王爷被轰出屋子,还对着门板暗自笑了好一会儿,心下叹息。
近朱者赤。
这下,主子看起来也不太正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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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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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娇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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