脸上身上都还是方才的热意,一颗跳的湍急的心却慢慢冷下来。
沈冬至从门缝里看着周月朗渐行渐远的背影,沉默了好一会儿,把怀里的符咒拿了出来。
铁脚大仙的话犹在耳边:“你很幸运,我帮你算过了,下一次的荧惑星动,在清明。清明时节雨纷纷,与你来时的那场雨能对上。”
“清明,子时,雾明山。”
这几个字如同审判词一般,压得沈冬至毫无喘息之机。
沈冬至只记得当时自己,还带着一丝倔强的期待:“我可以适应这里的生活,我可以永远不跟别人说……”
铁脚大仙像是主宰生死的判官,无情地打断了他的话。
“不是此界人,当回彼界去。”
“你只有三次机会,清明,中秋,冬至。若是你在冬至前还没有回去,等待你与身边人的,定是大灾大难,魂飞魄散。”
这句话像是兜头一盆冷水,把沈冬至剩余的侥幸都溺毙。
“那也不是我要来这里的啊,本就非我所愿,”他双眼通红:“如今我才找到一个家,才找到一个喜欢的人……为什么啊……”
铁脚大仙端坐如神佛,目无悲悯。
脚上膝上的蛆虫吃着佛子的肉,白白胖胖。
“你晚回去一分,你亲近之人,受你牵连便会加重。最终在不稳定的天象和时空裂隙中,发生一些非人力所能预料的事情。”
桌案的花瓶上插着最后一株白梅,细小的花瓣落在沈冬至的手背上。
鲜红刺目的符咒映得他双眼通红。
元宵到清明,只剩两个月了。
许久,他小小声地呜咽了一下。
趴在周月朗常写字的桌子上,眼泪打湿了铺底的宣纸,泅出一道道湿漉漉的痕迹。
闷雷阵阵,虫鸣声声。
周月朗踏着夜色,眉宇间沉稳肃穆,有条不紊地交代着:“从青州采风官得来的文稿看,青州民怨沸腾,明日让秦舒来见我。”
他翻着手里新呈上的册录,点了点头:“衢州的《饮食风录注》很是出挑,下去查查是何人所作,又是何人编纂,一并请过来。”
林满接过册录,躬身称是。
周月朗脚步不停,月色沉在披风上,留下急匆匆的光影。
“明日卯时之前,让他们把今天说的书录整理出来,并分好类别。”
“还有……”
周月朗的话在看到向他招手的人时消失不见。
林满正屏气凝神地等着下一个安排,生怕漏掉了什么:“主子?”
院中的石桌上摆着一杯清甜诱人的水果茶,和一个兔子造型的红豆糕。
周月朗一边朝里走去,一边下逐客令:“没有了,你去忙吧。”
林满眼神留恋地看了一眼,满脸都写着“想吃”两个字,却只能听命行事。
月下孤灯,院中一隅。
心系之人的等候让周月朗内心一暖,把人搂进怀里亲他的眼睛:“看起来像是哭过,怎么了,谁欺负你了?”
“蒸芙蓉糕的时候被热气熏了一下,没事,”沈冬至朝他贴近,搂着他脖子,语带得意:“我在这里,谁敢欺负我,不看僧面也要看佛面吧。”
周月朗笑了起来,揉着他的脑袋,受用道:“王妃真是贤惠。”
沈冬至也笑:“快来尝尝,特地给你做的。”
柔和清甜的葡萄肉配上清淡留香的龙井,加上清香软糯,入口即化的红豆糕,让一向挑剔的王爷满意地眯了眯眼。
“怎么样,”沈冬至揶揄道:“不然明天我就去顶替杨大厨的位置。”
“那不行,”周月朗一本正经,把人抱起来就回房:“娇娇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小几上的金丝楠木香在缓缓燃烧,晃动着看不真切的人影。
“娇娇,”周月朗声音低沉喑哑:“我总觉得你在引诱我。”
沈冬至话都说不完整:“那也,也,没见你,做,做个,正人君子,嗯。”
周月朗笑道:“我不是呀,我只是一个不会喷火也没有长翅膀的恶龙呀。”
王子是打不过恶龙的,永远也打不过。
沈冬至的眼泪打湿了覆眼的软帕。
小狐狸畏冷,喜欢粘着人,每晚都要周月朗抱他,才能安分睡觉。
他平日里没心没肺的,睡得一向安稳,甚至梦中在嘀咕怎么赚钱。
可今晚的他却时常惊醒,忧虑惊慌。
这是梦魇了吗?
周月朗实在想不出除了赚不到钱,还有什么能让沈冬至害怕又担忧。
粗粝而温热的手轻轻地拍着他的后背,周月朗把人往上提了提,安抚地亲他眉心,轻声哄着他:“别怕,我在。”
两人昨夜闹得晚,直到四云在门外二次敲门,周月朗才转醒。
想着沈冬至昨日没休息好,醒了还得去闲云楼忙碌,便没有叫醒他,轻手轻脚地下了床。
“唔,”沈冬至费力地睁开眼,毛毛虫一样地挪到床边,仰起脸问道:“你今天也要进宫吗?”
周月朗应了声,用帕子擦了脸,说道:“晚膳前赶回来陪你。”
沈冬至还没睡醒,脑子还蒙着,人已经坐了起来:“我能跟你一起去吗?如果不麻烦的话。”
“自然是不麻烦的,不过,你今日不去闲云楼了?”
沈冬至点了点头:“今天不是很想去了,想跟你去开开眼界。”
周月朗失笑,把人摁进怀里揉了一通:“我都怀疑昨天在雾明山上,是不是有人给你下蛊了,能让你这个小财迷都转性。”
沈冬至顶着一头被他揉乱的头发,笑了两声。
翰林院靠近宫门,位于皇宫西侧,独立与东西六宫之外,自成一院。
来来往往的文士们俱是步履匆忙,抱着一堆又一堆的书籍穿梭在交相掩映的楼阁中。
入耳的皆是翻页声、磨墨声,偶有书籍掉落在地,身旁的人也会快而又快地捡起来,点头向一旁的人致歉。
翰林院常有各个州县来的采风官来上交地方志,地方书,里头的人早就习惯各种陌生的面孔,准确的说,他们的视线一直在面前的书册上,无暇分心。
周月朗在内厅里议事,沈冬至在一旁的书库里找着书。
一方面,他想在有限的时间里更多的陪伴周月朗,另一方面,他仍抱着一丝的期待,希望能在皇家图书馆中找到一些他可以留下来的例子。
秦鹿鸣给他的小册子他认真读了一遍。自他来了以后,荧惑星常被观察到有移动的迹象。
荧惑守心,自古以来就被视作是大难的征兆。
每每此天象出现,不是国运有厄,就是江山动荡。
好在现在只是荧惑星动,还未有什么天崩地裂的事情发生。
若是自己的到来真的与天象国运相关。
沈冬至扶着书架的手都在轻微的颤抖——
身为王爷,身在朝中之人,自然应当,舍一人而保天下。
他站在书壁的阴影中,透过窗檐,看向内室里的人。
周月朗头戴青玉冠,一身深紫色亲王朝服,居高端坐着,仔细地听着地方官员的汇报,时不时出声询问,不怒自威却又肃穆稳静。
书影厚重,沉沉地压出了交错纵横的阴影。
沈冬至一本本地翻阅着,原本还抱有希望的心一点点地沉下去。
没有答案,没有先例。
他舌根发涩,靠着书壁缓缓地坐了下来。
手背碰到了一本蒙尘的书,隐藏在角落里的《鬼说》吸引了他的心神。
他如获至宝地翻开,在众多志怪小说里,有一篇引起了他的特别注意。
“吾年少家贫,常为生计奔劳。一日行山捕猎时,误入一幽闭山洞,随即云里雾里,不省人事。待再睁眼,世间景象已全然不同。”
“吾从未见过如此景致,男子短发短裤,女子长发长裙,彼此之间,亲睦友和,并无二别。高楼林立,人声鼎沸,无论昼夜,着实惊奇。”
而后的字迹模糊难辨,每一个字沈冬至都要分辨许久,才能大致猜出一二。
“…吾明此间非我之世,…于第三年…寻得符咒…恰逢天火…荧惑…吾再睁眼,已然重返世间。”
“吾所经之事骇人听闻…亲朋家人无人信之,而后离奇离世…老夫痛苦无比,如今大限将至,便…着笔记录,望有缘人…听之,信之。”
这人!是穿越到现代的人!
沈冬至来来回回读了好几遍,遍体生凉。
铁脚大仙的并无虚言。
他这种异界者,在不属于自己的时空里待得越久,周遭的人受到的影响就越大。
“一异士告知方法,可…全身而退…附笔在后…”
沈冬至猛地往后翻,后头接着另一篇讲了一半的故事。
他仔细一瞧,才发现中间有一页被人撕掉了。
心脏在胸腔撞得生疼,他抱着书就往内室跑。
前来汇报的地方官员们都走了,只剩周月朗一人在奋笔疾书写着什么。
“周月朗!”沈冬至急匆匆地把书放到他面前,说道:“这本书,中途少了一页,这里还有新的一本吗?”
周月朗瞥了一眼书名,挑了挑眉,翻了几页:“没有了,跑得这么急,就为了这个?”
“真的很急,”沈冬至看人不怎上心的样子,又把书往前推了推,央求道:“你再好好看看嘛。”
周月朗觉得沈冬至从昨日开始就有些反常,把书卷了卷,直视着他的眼睛,问道:“非得是这本吗?”
他的语气比往常要沉,沈冬至心里一紧,避开了他的视线:“我就是,刚刚看到的,故事写到一半就发现被别人撕了,很想知道后面的才这么急的。”
沈冬至本来心里就乱的很,现下更是憋屈,失落道:“没有就算了,或许这个故事结局根本就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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