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过蔡统领,您预约的是另一桌堂食吗?”
惯于交际的柳千金率先打破僵局。
她巧笑倩兮,与在邀月楼招揽其他客人一般姿态,适才瞬间的呆滞不复存在。
“不是,我来找你。”
蔡淼冷硬回复,嘴唇蠕动,似乎在筹措说辞。
他不客气地坐到木质餐桌对面,倚靠着火墙问道:“我几次三番相约,为何不肯见我?”
桂枝儿一边给豆腐勾芡一边竖起了耳朵。
“蔡统领,您要想看话本子,来就是了!”柳千金答话,眼眸流波转盼,“邀月楼开门迎客,哪有把您拒之门外的道理。”
柳千金用筷子戳了戳软烂的冰糖卤肘子,想吃又碍于有人关注,心情烦闷。
蔡淼眉毛一横,嘴角下垂,把沉闷摆在了脸上。
他明知不是一回事,但又想不出来怎么反驳,只坚持坐在那里不肯起身。
另一边,桂枝儿忙活完手头的工序,送一盘豆腐给室内僵持的两人,而后开张!
“今日大寒天,吃豆腐迎吉祥!”
她掀开小窗口的帘子,按惯例喊上那么一嗓子,声音甜美讨喜:“大家爱甜口还是咸口,跟我知会一声。”
“这豆腐还真是炸的。”有心急的人,拨开油纸,被烫的直哆嗦也要往嘴里送一口。
浸满了汁儿的鱼香豆腐肉质细嫩、口感丝滑,还没有讨厌的鱼刺卡喉,当真绝配。
“好吃!”心急者被烫得泪眼汪汪,仍不忘给出极高赞誉。
“这买完卤肘子钱不够了呀,老李头,要不咱们合买一份脆皮豆腐?”
“不成不成,我家二丫爱吃甜口,你肯定是要买咸口的。”
围观者吵吵嚷嚷,互不相让。
“你跟着凑什么热闹啊蔡大娘,你儿子就在店里呢!”排在后方的人高呼。
“什么?不孝子!”蔡大娘闻言火冒三丈,跺两下脚径直往店里走,“光顾着自己吃饭,不知道喊上老娘。”
蔡大娘越想越气,她早年守寡,孤身把蔡淼拉扯大。
没想到不孝子的婚姻大事一再拖延,急得她夜里都睡不着觉,逢人就抱怨。
曾经她买餐食时,跟桂枝儿说起这事。
原本是想探探小姑娘的口风,哪料桂枝儿真心实意地建议她:“大娘,睡不着的话,我帮您打听打听城里有哪些夜班的活计缺人。”
她是心急自己睡不着吗?
她是担忧将来儿子没人照顾啊!
蔡大娘只恨没人能善解她的心意,难得儿子今日也来卤味店,她得好好牵个红线。
蔡大娘刚一进门,四双眼睛扫过来。
儿子蔡淼仿佛干了亏心事一般,黑色的面皮瞬间涨红,斜靠墙的身子也绷直了。
“娘,您怎么来了?”蔡淼慌乱起身问道。
蔡大娘不管,只去看另一双桃花眼。
那姑娘涂脂抹粉,额头贴着红色花子,薄妆桃脸,蔡大娘怎么看怎么不顺眼。
不知哪里来的风尘女子,身后还跟着一对壮男,当真是有伤……对,叫有伤风化。
“呵,你只晓一个人吃独食,倒问我为何来?”蔡大娘瞪圆了眼。
她心痛地看向桌上色香味俱全的餐食,痛骂道:“堂食贵得很,你那两个例钱,不留着娶妻用,反而在这里瞎请客。”
蔡大娘朝小窗口嚷了一嗓子:“桂小娘子,你那可有外带用的提盒?”
“娘!”蔡淼厉声打断,尴尬到连脖子都红了。
“噗。”柳千金捂嘴笑了,“大娘您也莫过于担心,大丈夫只患功名不立,何患无妻?”
她自顾夹起一块脆皮豆腐,吹两口气,送入樱桃口中。
“嘎吱嘎吱”的声响带来极大享受。
豆腐外表金黄酥脆,内里洁白如玉,再配上酸甜口的浇汁,在舌尖一转层次分明。
见到长辈不知行礼,连吃饭都是一副狐媚的样子。
蔡大娘胸口剧烈地起伏着,仿佛随时要爆发。
“娘,这是柳姑娘预定的餐食。”蔡淼赶忙安抚,“儿子恰巧路过,有事相商才进来。”
“别以为我年纪大了就好糊弄。”蔡大娘冷笑,“知府大人不是安排你在城门口监工吗?哪里就顺路了。”
她扯着蔡淼的衣服就要走。
蔡家世代家世清白,决不能跟这种风尘女子混在一起。
柳千金夹起了第二块豆腐。
脆皮炸货吃的就是那个热乎劲儿,要是凉了,口感可就大打折扣。
母子二人愿意闹就闹,她只当看个乐子。
蔡淼身形高大,蔡大娘一扯之下竟没拉动。
再看儿子那一副恋恋不舍的模样,当即将怨气对着柳千金发泄道:“人要知廉耻,莫再纠缠我儿!”
柳千金还未有所反应,她身后两个铁塔般的打手齐齐上前一步。
邀月楼的花魁是棵摇钱树,金贵着呢。
若是出来一趟,被乡野村妇抓花了脸,老鸨可饶不了他们。
这下子可捅了马蜂窝,把蔡大娘气了个仰倒。
她先是跺两下脚,然后干脆箕踞而坐,唾沫飞溅,边捶地边哭道:“偏要欺负我们孤儿寡母……”
自从蔡淼升任城防掌兵将,哪有人敢对她摆脸色。
“怎么了这是?”桂枝儿照顾完限量发售的散客们,手捧提盒走了进来,“大娘快快起身,地上凉。”
双层的竹镂雕刻食盒,用来外带足够了。
就是这寒冬腊月,食物带回去也需重新加热。
柳千金不顾蔡大娘撒泼,示意打手将桌面餐食装好。
最后甩下一句:“今日没吃好,下次再来,这账就让蔡统领结吧。”
她扭了扭腰,一行人扬长而去。
桂枝儿哭笑不得。
柳千金预定时,就付过了三贯铜钱,这说辞分明就是激化矛盾的气话。
“她、她个……小贱蹄子!”
蔡大娘破口大骂,用手指着对方离去的背影,脸色铁青,连额头上的皱纹都在跳动。
蔡淼深感无奈,他手腕用力,连拉带拽,硬是将蔡母扶到椅子上坐下。
“娘,城门口离不开人,咱有事回家再议。”蔡淼道。
紧接着,他面向桂枝儿拱了拱手:“家母就拜托小娘子照顾一下了。”
蔡淼最后打了个手势,暗示桂枝儿记他账上。
桂枝儿单手扶额。
合着自己看完热闹成怨种了?
大哥你过来私会美人时,怎么就没想到不能玩忽职守呢。
不悦归不悦,客官至上,肯付铜钱就行。
“大娘,您说您跟小一辈置什么气?”桂枝儿倒了杯温白水递过去,“气出病来没人替。”
水波在瓷盏里荡漾,映照出蔡大娘的一把鼻涕一把泪,好生可怜。
桂枝儿轻拍她的后背,不走心地劝慰道。
蔡大娘不肯喝水,只是难过。
“我一个寡妇,把他自小拉扯大,不容易。”她的心像被针扎一般,“眼见三十好几了,没个着落的,我、我……”
蔡大娘深叹一口气,手臂用力挥舞道:“但是再怎么胡闹,也得结识良家女吧?”
桂枝儿盘算着,灶台若不趁热收拾,油冷固凝结后就不容易除垢了。
至于别人的家务事,她可不好多嘴,只道:“蔡统领正是建功立业的时候,急着娶亲干嘛呢?”
“娶亲当然是要生儿子,让我早日抱孙子了,总不能让老蔡家绝了后!”
“那生完儿子呢?”桂枝儿打了个哈欠。
“儿子嘛……养大了送去入伍,攒饷银娶亲啊!”蔡大娘补充道,“若是只生了丫头片子,那咱就招赘。”
嘿,完美的逻辑闭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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