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月廿三,宜掘井。
崔雁竹捧着一条肥美鲜健的鱼放入井水中,开口便是吉祥话:“新井初开,活水长流,日子美满人愈秀!”
“好!”
围在井边的众人纷纷鼓掌,崔父笑着对关叔关婶说:“一家人,以后有需要用水的地方,直接来这儿打,别跑去溪边了。”
大人们寒暄着,那头崔二哥迫不及待地进屋,爬上新盘的炕床,搓着手招呼他们进来。
他感受着下方源源不断的热气,恨不得在床上打几个滚,关婶家乡的炕竟然这么神奇,只要在外边烧柴,烟就能顺着地下的通道飘过来,有了这好东西,整个冬天都不会冻到半分。
崔母喜气洋洋地进门,和崔父一起搬桌子摆牌桌,顺手拿出一包瓜子放在桌上当零嘴。
做完这一切,她站在暖烘烘的屋内,感慨如今当真是蒸蒸日上了,今年自从三妹病好,她捣鼓出的陶罐、制油、桃胶,包括最近的大财主,加上前面采摘季的桃子梨子,都给家里赚了不少银子。
昨日三丫头悄悄跟自己说,去掉井和炕的用资,她手头上还剩足足四十七两,放在几年前,根本想都不敢想!
崔雁竹洗完手进门,抓上一把瓜子,坐在桌边磕边端详这种北方多见的炕床,砌的时候特意让工匠修得又大又宽,三四个人同时躺上去都不成问题,边上搬来了崔二哥那张窄窄的小床,靠着炕床当置物架,摆些零散的小物件。
盘炕用的崔父崔母的房间,今后他们和崔二哥,还有裴新霁睡一排,崔雁竹住到隔壁原本是崔二哥的房间,那里挨着炕,只要一烧起来,贴着墙壁也不算冷,倒不是男女混住怕外人说闲话,而是她上辈子体验过,一晚过后干得上火,流了足足三天鼻血。
炕床虽好,她无福消受。
如今两批兔子到了成熟期,一窝窝地生,他们编竹笼子的速度还没有兔子生的速度快,再考虑到保暖因素,这回空出来的一间房,恰好把兔子全挪进去。
崔雁竹交代工匠在屋子里搭了矮围墙,将其划分为大小不等的三小间兔舍,北边给数量最少的公兔住;中间是受孕的母兔和刚生下来的兔子幼崽;西边住断奶离窝的兔子。
上周连续死了四五只兔子,可把他们心疼坏了,以后不同兔舍投喂不同的饲料,定时清理,每日检视,保证健康科学养殖,一定能减少折损率。
展望间,手边推过来一小把瓜子仁。
她扭过头去,看见裴新霁前面横陈着一座小小的瓜子皮山,他推完瓜子仁继续跟瓜子作战,崔雁竹有些好笑地想,这小孩竟然是个实心眼的,自己不过是带他出去玩了两回,就总是获得他这种暗戳戳的报答,“你也吃。”
“三妹。”崔母不知何时从对面坐到她身边来了。
崔雁竹见她脸色有些凝重,询问道:“怎么了娘?”
“也不是什么大事,”崔母掩嘴压低了声音,怕裴新霁听到伤感,“离上回报官都二十多日了,怎的一点动静都没有?”
她自己是养育了三个孩子的,知道其中艰难,这世道中卖儿卖女的屡见不鲜,寻个偏僻地方扔了,生死听天由命的也多有耳闻,但裴新霁瞧着皮肉长相和当日的衣着,都不像是父母穷困潦倒的样子。
崔雁竹摸了下鼻子,“确实没听到消息,明日我去买炕席的时候跟二哥再打听打听,问一圈街坊邻居。”
边上打牌声音嘈杂,关二叔一声洪亮的“翻转”,彻底把她们的声音压了下去,但裴新霁全部注意力都在她们身上,只需要观察神色,就能猜出个大概。
“把人一起带着吧,见见县里的屋舍,说不准能记起来点有用的东西。”崔母看不得孩子流落在外,这几日实在心焦,只盼早点有人将裴新霁找回去,特别是快过年了,所有人最期盼的便是一家团圆,平安幸福。
“我什么……都能干,别、别赶,我走。”一个倔强中带着委屈的声音冒出来,裴新霁知道迟早过不了崔家其他人这关,但不知道这一天来得这么快。
崔母陡然一惊,转身拉着裴新霁的手红了眼眶,“好孩子……你都听见了。不是赶你走,是帮你找爹娘。”
这孩子乖巧懂事,每日第一个起来做饭烧水,拾柴洗碗,打扫兔窝,两个人的活他一个人全干了,拦都拦不住,看得她愈发心疼,几番差点哭出来。
裴新霁被抓着手,心里不停冒酸汁,这份疼爱和眷顾,他下辈子就是结草衔环都不足以回报,此刻嘶哑着嗓音,屏息期待地问道:“婶子,若、若找不——”
“不会的,不会的。”崔母不断重复这句话,是在给他,同时也是给自己增加信心,她勉强止住悲伤,“婶子一定把你送回家。”
裴新霁眼神黯下来,不见欣喜,“谢、谢谢婶子。”
屋子里唯一知晓一切的崔雁竹叹了口气,一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她在脑海里搜刮了一圈,终于找到一个话题,“娘,咱们这次去看大姐带多少斤糖啊,三斤够吗?”
说起这个,崔母的心情好多了,到崔雁梅婆家需得乘船,下船再走四五个时辰,年景不好的时候总想着空手去姑爷家,还要借住至少一晚上不是个事儿,这样折腾一趟免不得讨人嫌。
因此大女儿都嫁去近五年了,他们一次都没去过,只偶尔寄些衣物和几吊铜板。
这头过得好了,自然也不能忘了在外的女儿和外孙,趁着河水还没冻上,崔父崔母盘算着早日过去探望一趟,不仅是解一解相思之苦,更要在婆家面前给自家女儿撑撑场面,不能叫他们苛待了她。
“带五斤。”上门礼崔母都想好了,米面肉和鸡蛋布料这些都是走动的惯例,各拿上三斤,布两匹就足够了,糖不一样,糖价贵,向来是稀罕物。
无论是姑爷家里做菜还是待客泡糖水,用上的时候能顺便说两句嘴,知道崔雁梅有个大方阔气的娘家宠着,而且这五斤里有两斤是红糖,专程带给她一个人,平时做些红糖煮鸡蛋吃,只当是保养身子了。
“好,那我给大姐买件首饰,再给侄儿买个布老虎吧。”算起来,崔雁竹还是第一次见这个世界中的亲姐姐,她的感觉很空洞,但还是打算备上厚厚的一份礼。
崔二哥连输两局,撒手把位置交给亲爹,循声赶来,“嚯,妹妹你出手也太豪气了,让我这当哥哥的可怎么送啊。”
“二哥,你量力而行就好,实在不行,我就说布老虎是你送的。”崔雁竹捏起一撮瓜子仁放进嘴里,还别说,这么吃确实比较香。
崔母还在想过去这一路,沉默了一会后说:“话说咱家贸贸然过去总是不好,还是写封信过去,让亲家公亲家母提前知道,抚顺庄有个老童生识字,能念给你们大姐听,明日娘跟你们一道去县里,找个书信摊的书生代写一封信先寄出去。”
“娘你可想好了,代写一封信要三十文,都能买三四斤炭火了。”崔二哥节俭惯了,听到这话肉痛得不行,他挠挠头,“不如我画幅图吧,大姐说不定也能看懂的。”
孰轻孰重,崔母心中很分明,她说:“这钱省不得。”
崔雁竹特别想说自己会写信,让他们别花冤枉钱了,但是她根本没有办法解释自己前世学的知识,就在这时,她耳边传来一道紧张的声音,“我会、会写字。”
“啊?”正打得火热的四人都停下了出牌的动作,齐齐看向他。
裴新霁吞了记口水,扫过聚集过来的视线,被一群人惊讶地盯着,他心脏跳得有平时两倍快,但一点儿也不后悔开口。
他再次说道:“我会写,信。”
“孩子,你记起来了?”崔母微微睁大眼睛,如果能恢复记忆那就最好不过了。
裴新霁更紧张了,“没、没有。”
“没有记起从前的事,但是认得字,也会念是吗?”崔雁竹赶忙给他打补丁,递过去一杯茶水,“写两个字给我们看看。”
看着裴新霁依言写下千字文的前十个字,崔二哥想起来了,“对对对,你来的那天身上就有张纸,就是被打湿了,没几个字认得清。”
经他这么一提醒,崔母回过神后语气中有遗憾,她还当是他记起来了呢,原来是她闹乌龙了,“确有这回事,我竟忘了。”
天可怜见的,上过学堂会写字的一个孩子,说是家里的宝贝金疙瘩也不为过了。
崔雁竹直接拍板安排:“那么这样,明日我去买一刀窗棂纸,先把窗子重新糊上,留两张写信,爹娘口述,小裴你帮我们写下来。”
“嗯。”
“想不到你还有这本事,厉害。”崔二哥拍拍裴新霁的肩膀,深藏不露啊。
大人们也都七嘴八舌地说他有本事,了不起,聪明能干,好话一箩筐一箩筐地对着他倒。
裴新霁腼腆地笑笑,表哥一直说读书没用,书生满身酸气,还不如沾满铜臭味的商人,没想到只是写一封信都能被夸得好似天上有地上无。
他心里发烫,恍然想起爹娘从前也是这样嘉许赞扬自己的,在话语声中静静湿了眼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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