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面向溪河背靠大山的红旗生产队还处在茫茫大雾之中,生产队大队长就举着大锤,当当当地敲响队委会的大钟,发出厚重又悠扬的咚咚咚声。
这是每天要上工的时候,队长敲得上工钟,大队的社员们听到声响,三五成群地走出家门,前往队委会的农具保管室,拿今日干活要用的锄头镰刀之类的农用具。
江朝闻听到声音,迷迷糊糊地爬起身来端水洗漱,往常听到大队长敲得上工钟,她就跟着起来,只不过她不是去大队上工,而是去公社上班。
这几天她受了伤,万秀兰就去公社给她请了假,说什么时候伤好了,就什么时候再去上班,公社里头的领导表示理解,所以她不用这么早起床,听到钟声响爬起来,纯粹是习惯所然。
洗漱完,用冷水洗了把脸,江朝闻彻底清醒了,有些懊恼自己干嘛这么早起来,该回屋里再睡会儿。
现在已经开始入冬了,天气一天天的冷起来,被窝里热乎着,谁不想多睡会儿。
到底人已经醒了,没有再回屋里睡得理儿,她倒是想睡,不过以她爸多年当兵早起早睡的性子,是最见不得家里的孩子睡懒觉的,这会儿她妈已经天不亮地上班去了,江朝闻估摸着她爸送她妈去了,要是在她爸回来之前没起床,被她爸看见,可有他们受得了。
江朝闻便走回屋里,把跟她睡一屋的江潮霞喊起来,又去院子里的小屋子里把江朝阳喊起来,她则走去灶房,就着昨晚吃剩下的饭,加了些红薯块熬成红薯稀饭,剩菜热了热,再从放在碗柜底下的泡菜坛子里,夹了些泡好的泡萝卜、酸辣椒、酸生姜、酸大蒜等等泡菜出来装在盘子,等着江明海回来吃饭。
没过多久江明海回来了,他其实天不亮就起来了,给万秀兰煮了碗麻辣拌面,自己吃了小半碗垫垫肚子没有吃饱,主要是他知道儿女起床起得晚,他们川南省不像北方,很多人不大会做包子馒头窝头什么,主要是发酵揉面太浪费时间,大多都是起来做面条稀饭吃,他若一起做了,面条起坨不好,稀饭冷了没味道,他也不想打扰孩子们睡觉,本打算送完万秀兰回来做早饭的,没想到江朝闻这么早就起来了,他也没说啥,一家人还是蹲在屋檐底下吃稀饭,菜就放在一张小小的板凳上。
红薯稀饭熬得浓稠,又甜又香,配上酸辣脆爽的各种泡菜辣子,江明海胃口大开,稀里呼噜的吃了两大海碗的稀饭,满足的打了饱嗝,对江朝闻说:“闻女儿,你这泡菜的手艺真不错,不管是什么菜泡进你弄的酸水坛子里,泡出来都是酸酸脆脆的,爸爸就爱吃你做得泡菜,这次咱们去南省,一定要弄罐泡菜走才行。”
江明海这次吃饭的速度明显变慢了许多,不过还是比江朝闻快,他都吃完两碗了,江朝闻舀得一小碗稀饭这会儿碗里还有小半碗。
江朝闻慢条斯理地咬了口嘎嘣脆的泡萝卜,感受到萝卜独有的味道合着酸水辣椒泡出来的酸辣味在舌尖绽放,赶紧喝了口甜甜的红薯稀饭压住口中生津的酸爽感,这才开口说:“爸,南省那边天气热,一年之中至少有十个月都处于炎热天气,不易储存东西,从咱们这里拿泡菜过去,还没到酸水肯定生花腐烂,还不如去了那边现泡现吃,方便又不用咱们大包小包的带。”
这倒是真的,南省那边日照时间长,天气十分炎热,往年江明海从家乡带到南省的各种家乡特产,都得在一个星期内吃掉,不然就腐烂变质,扔掉可惜。
也因为如此,江明海所守的最南边的前线南尖岛,组织配送的物资都是比较耐放得米面土豆红薯之类的食物,瓜果蔬菜十分少,最大的原因就是天热不易储存,送过去的菜,要不了两天就烂了。
那边风大,长年刮六级以上的海风,白天大太阳,穿短袖都热,到了晚上骤然降温,有时穿着棉袄都冷,特殊的地里气候造成南尖岛寸草难生,岛上种得两颗树都是几代守岛人用了几十年的时间才种出来,瓜果蔬菜什么的,是种什么,就死什么。
缺少瓜果蔬菜,人体就缺少维生素,江明海在南尖岛戍守的时候,因缺少维生素,嘴里长期长溃疡,不得不靠军区卫生院开的维生素减轻这种症状。
江明海从小到大就爱泡菜,也曾动过要在南尖岛弄泡菜的想法,可惜岛上没什么蔬菜,想泡也没材料泡,这回大女儿要跟他去南岛,以大女儿的手艺和聪明才智,他想他在那边一定会吃上他心心念念的泡菜。
吃完早饭,江朝闻和江明海一起去了公社那边,跟公社社长提交了辞职,并且向社长和书记申请办理参军要用的各种证明和资料,还有开具出门要用的介绍信等等。
江朝闻要辞职,公社社长和公社书记都觉得挺惋惜,作为先锋公社里少见的本土大学生,江朝闻为人踏实,做事勤快,虽然才当两个多月的会计,但她做得账目从没有出过任何问题,是很受两位领导重视,没成想,人家要去南省当女兵。
两位领导虽然惋惜,到底江朝闻的父亲之前是当兵的,江朝闻随父参军保家卫国理所当然,两位领导也没刁难,麻利的给江朝闻开了各种证明和介绍信,笑着送江朝闻父女出了公社。
等他们走远了,公社社长皱着眉头说:“这江明海早就退役了,万秀兰又是黑五类的富农成分,作为黑五类的子女,这小江同志能入伍吗?”
这几年的运动太厉害,在血统论观念的影响下,黑五类的子女要入党、参军、工作、提干甚至恋爱、婚姻等等方面都要受到歧视,尤其是参军,很多部队压根不会考虑黑五类的子女,就算考虑,也要重重审核,公社社长觉得江朝闻想当女兵,只怕很难。
公社书记则说:“那可说不一定,小江同志的母亲是富农成分,可她的父亲却是正正经经的红五类军人,虽说已经退役三年了,但人家那时候都做到副连长级别了,退伍了当地的军区还用民兵的身份招他继续守岛,可见组织方面还挺看中江明海的,小江真能当兵也说不一定。”
一个公社有十几二十个大队,一个大队又分若干生产小队,江朝闻所在的红旗生产队的社员们可能不知道江明海退役的事情,但作为公社的一把手,二把手,公社社长和书记每年都会和全国各地的有关部门核对本地人员外出工作情况,他们知道江明海退役的事情不出奇。
只不过公社离红旗生产队隔得远,从红旗生产队到公社办事处走路都得走上四十来分钟,公社社长和书记是领导,管着好几千人,平日里忙得团团转,没功夫去说别人家的事情,因此红旗生产队的人都不知道江明海退役的事情。
江朝闻父女回到家中时,江朝阳已经去读书了,江朝霞在家里打扫院子,江明海原打算带着江朝闻、江潮霞两姐妹去隔壁的镇上找周家算账,没想到这周大傻子竟然自己送上门来了。
事情是这样的,前几天江朝闻找去隔壁镇上的纺织厂,拿砖头把周大宝后脑勺给砸了,可能下手重了一些,周大宝流血过多,在医院里躺了好几天才苏醒过来,可把周母给心疼得,这几天一直都在找罪魁祸首,一直没找到。
还是周大宝醒了之后,结结巴巴的说他当时欺负了一个女工,砸他脑袋的人可能是那个女工的熟人,周母就找到那个女工,一阵威逼利诱之后,女工说出了江朝闻的名字。
当时秦淮南开车送江朝闻去县医院的时候,她是跟着一道去了的,并且对着江家人一阵感激流涕,千恩万谢,买了些水果才离开的。
知道罪魁祸首是谁后,周母气得七窍生烟,不管不顾地带着周大宝过来算账,而跟他们一路的,还有江朝闻避如洪水猛兽的潘志松。
江朝闻看着自家院子门口站着三男一女,女的四十岁出头,穿着蓝色列宁服,看起来像个干部,却满脸凶相,气势汹汹,眼睛瞪个老大,像要吃人,这人就是周大宝的妈。
她旁边站着同样穿着列宁服,四十来岁有些谢顶的中年男人,看向江朝闻的目光十分不善,这是周大宝的父亲。
至于周大宝本人,本就长得肥头大耳,脑袋上还缠着厚厚的纱布,他还摇头晃脑,腿脚不安分四处乱动,看起来真像头猪似的格外滑稽搞笑。
而在周家人的身后,二十五六岁出头,穿着一套崭新的黑色秋长衣,头发输的一丝不苟,戴着一副黑框眼镜,颇有知识份子斯文形象的潘志松,手里提着一兜红艳艳的苹果,眉眼含笑的看着江朝闻。
江朝闻接触到他的目光,眼皮子一跳,前世潘志松换个各种花样暴揍她的场景一幕幕出现在脑海里,潘志松那面目狰狞似恶魔的模样,和眼前斯文俊秀的脸重叠在一起,让她浑身打了个寒噤,身体止不住的颤抖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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