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二,我......”林老太平时那泼辣蛮横的样子不见踪影,看到江明海,眼神有些怕怕的。
她这个儿子,既不是她头一个孩子,也不是最小的儿子,夹在中间,从小就被她忽略,吃得穿得用得,都是捡老大、老三用得,她也没觉得有什么问题。
可作为一个小孩子,长年累月的被亲妈忽视,江明海难免怨恨她,从小就跟她不亲,长大后又因为他娶万秀兰做媳妇和江朝闻几个孩子的事情,两母子争吵过好几回,渐渐的林老太感觉到老二已经不把她当娘看了,只是碍于她的生养之恩没有戳破脸面。
如今经过部队洗礼的江明海,身上自带军人特有的威严气势,早已不是当年那个她想打就打,想骂就骂的年轻小伙了,现在他黑着一张脸站在东屋门口,林老太被他身上的气势吓得心肝乱颤,早想好的说辞一句话都说不出口,却又不甘心的瞪着江明海,彰显自己当妈的权威。
母子两人对视的时候,屋里其他人大气都不敢出。
江朝闻不知什么时候来到了东屋,大步走进林老太的屋子里,从林老太的手里拿走猪头肉说:“林老太太,当年我妈生我,您不闻不问的时候,就该想到今日的结局。所谓的孝顺,得先老人养,才有后面的孝,您当年恨不得我妈抱着我跳河,让您落个清净,如今却把手伸到我妈的屋里,您自个儿说说,这叫什么事儿?您偷我们猪头肉其实不算什么事儿,但做法让我们寒心,这猪头肉是我买的,我不乐意给那成天骂我,说我是赔钱货,骚狐狸生的贱货的人吃,您要觉得心气不顺,大可以闹到大队长和妇女主任那里去,我看看您能闹出个什么花样来。”
林老太这些年对二房的磋磨,早就让江朝闻姐弟三人恨她入骨,连叫她一声奶奶也不愿意,江朝闻一口一个林老太太,把林老太气得七窍生烟,偏偏屋子帮她说得人一个都没有,江明海更是没有半点斥责自己女儿的意思,林老太气得没办法,想使出杀手锏在地上打滚撒泼,哪知道二房拿回猪头肉以后,一家子齐整整地转头离开了,看都不看她一眼,她演了个寂寞,自己灰溜溜地爬起来了。
二房一家子回到屋里后,江朝闻要去做饭,被万秀兰和江潮霞拦了下来,江朝霞说:“姐,你的伤还没痊愈,这些活儿就交给我来,你去屋里歇着。”
万秀兰说:“你妹说得对,你伤都没好呢,就别忙活了。”
万秀兰是地主小姐,打小不愁吃穿没做过什么活计,以前做得饭菜惨不忍睹,堪称各种黑暗料理合集,江朝闻姐弟三人小时候深受其害,一个个的宁愿去蹭大房的饭菜,也不愿意吃万秀兰‘辛辛苦苦’做出来的饭菜。
可长期在大房蹭饭,免不了要受林老太的白眼辱骂,为了让自己吃好喝好,江朝闻六七岁的时候就跟着大伯母学做饭,做得饭菜不说多好吃,那也算是得了大伯母的真传,各种菜式都能做出来,所以这么多年来,二房一直是江朝闻掌勺。
后来万秀兰在铁厂食堂里上班,跟着里面的大师傅学了十来年的做饭手艺,现在能独自做一百多人的饭菜了,不过江朝闻心疼她在铁厂从早忙到晚,回到家里就让她歇着,万秀兰这些年在家里煮饭的次数,用手指头都能数得清。
好在江潮霞心疼姐姐,打小就给江朝闻打下手,洗菜做饭什么的,做出来的饭菜,味儿同样不错。
江朝阳也挺勤奋,每回姐姐们要做饭,烧火洗碗什么的都由他来做,这次也不例外。
“我来刮猪头肉吧。”江明海看烧火的活儿被小儿子抢了,瞧着江潮霞用火钳在火堆上烧猪头肉,他便拿一个装了水的木盆过来。
腊猪肉,尤其是猪头、猪脚什么的,吃之前要在火上烧一烧,将表面的皮毛烧黑烧干净,再放进水里泡一泡,用刀轻轻刮去烧黑的地方,就露出金黄色的猪皮,煮好后香飘四溢,吃着回味无穷。
不过刮猪肉这种活儿,又脏又难弄干净,万秀兰这种爱干净的人本就不想打理,有自家男人处理,她干脆搬跟小板凳在旁边看江明海拿着刀处理,时不时跟他说上两句话,最后说:“你和闻女儿都爱吃腊肉、豆瓣酱,明儿我上班给食堂买肉的时候,顺道多买点肉回来,让闻女儿腌制几条腊肉,你们带去南省那边吃去。至于豆瓣酱,闻女儿夏天的时候买了不少社员们自留地种得辣椒,做了一大坛子豆瓣酱,到时候你们带一半走,吃完了,我们到时候再给你们邮寄。”
面对出门在外的亲人,无论是何人,总是想方设法地给亲人准备好家中特产,就想着他们去了外地,万一吃不惯那边的吃食,吃点家乡的食物,既解了相思之愁,也能填饱肚子。
“成,多买一点,到时候送些给小秦,给咱们连队的小伙子们吃点,合适的话,再给咱们政委一点,他也喜欢吃咱们川南省的腊肉。”江明海以前每年回来,万秀兰都是这么给他准备的,不过这个时候没到年关,黑市上的野猪肉不大好买,得用肉票去副食店买。
江明海一边说,一边示意万秀兰掏自己已经换成便装的灰色秋长衣口袋,“我这次回来之前特意找连队的小同志们换了些肉票回来,大概有十斤左右,你看看数儿对不对。”
万秀兰从他口袋掏出一堆花花绿绿的肉票,有二两肉票的,半斤肉票的,一斤肉票的,甚至还有一张0.5两肉票的,零零碎碎加起来,果然有十斤,票据摞成厚厚一沓,还有一沓子一毛两毛五毛一块组成的十多块钱,是拿给她去买肉的钱。
万秀兰心里一阵心酸,将毛票塞回江明海的口袋里:“你都退伍了,手头本就没几个钱儿,攒得钱都换成肉票了,还给我钱干什么,你在岛上吃喝拉撒不用钱?跟人打交道,买烟抽都不用钱?以后你别邮寄钱回来,发得工资自个留着用吧,我自己挣得有钱,不差你那份。”
“那可不行。”江明海一口回绝道:“我是男人,不管在什么地方,做什么职业,赚得钱就得养家糊口,我要不邮寄钱回家,像什么话儿。”
站在窝棚外的江朝闻见她妈还要拒绝,抢在她前头说:“妈,爸说得没错,他赚了钱,邮寄回来养家糊口,是应该的。不过——”
她话锋一转,对江明海说:“爸,妈说得也没错,你本来就只有三十六块钱的工资,每个月都邮三十块钱回来,剩下的六块钱哪够你开销。不如这样,以后你就邮孝敬林老太太的那十五块钱回来,剩下的十五块钱,等明年我成了新兵,或者上了班,我拿出来和您一起邮寄给妈。”
万秀兰一听江朝闻要给自己邮寄钱,说什么都不要。
当父母的就是这样,万秀兰和江明海都觉得自己还能动,还能赚钱,不想要儿女的钱,儿女未来的日子还长,以后他们还要组建自己的家庭,生自己的孩子,处处是花钱的地方,不攒点钱可怎么行。
江朝闻劝她几句,说她长大了,是该孝敬父母了,万秀兰这才勉为其难的只要十块钱,多了不许邮寄,事情就这么定了下来。
猪头肉煮好之后,江潮霞把猪头肉切成了两份,江朝闻端了一份去大房王翠平的屋子。
天快黑了,王翠平收拾完院子,坐在屋里给两个儿子纳鞋底儿,看见江朝闻进来,忙接了她手中的盘子,把菜搁在屋子里靠床脚的小木桌子上,拉着她坐在床边,轻言细语道:“闻女儿,你伤好点没,怎么不在屋里躺着歇歇,那猪头肉才多少,给我们送来一份,你们还能吃个啥。过来,让我看看你的脑袋。”
“我没事的大伯娘,医生说我只是撞伤,纱布早拆了,这几天按时吃药抹药,很快就好了。”
江朝闻几乎是王翠平带大的,王翠平对她来讲,是半个妈,她乖顺的坐在王翠平身边,把头放在她的腿上,感受到王翠平长年下地干活导致皮肤粗糙的手,摸着她的脑袋上结痂的伤疤,痒痒的,一点都不疼,还有些舒服,她不由自主地放松了身体,带着一点撒娇的味道说:“大伯娘,我和朝霞朝阳从小就是您帮着我妈带大的,在我心里,您就是我半个妈妈,别说猪头肉了,就是天上的龙肉,只要我能弄到手,我都想给您尝一尝。”
小时候万秀兰上班忙,从早到黑不见人影,是王翠平用一个竹编的背篓一直背着她,家里地里的忙活,从不喊苦喊累,总笑脸盈盈的教她说话读书,管她吃喝拉撒,有点啥好吃的东西,都先想着给她,而不是给自己的两个儿子。
在江朝闻心中,王翠平是除父母弟妹对她最好的家人,很多时候她不想对万秀兰说的事情,憋不住了,她会跟王翠平说,因为她知道王翠平不是那种嘴碎说闲话之人,跟她说什么,她都不会往外传。
这次也不例外,江朝闻想着自己快要走了,总要跟疼爱她的大伯娘说一声,便把自己要去公社辞职,过几天跟着江明海去南省,明年准备参军的事情跟王翠平说了一声。
王翠平自然是吃惊不已,跟万秀兰的反应一样,怕她去南省那边吃苦,劝她不要去。
江朝闻又是好一通的解释,王翠平这才勉强不反对了。
两人又说了一会子儿话,万秀兰在屋里喊吃饭,江朝闻就不跟王翠平多说了,从她屋里走出来,忽然瞥见一个人影急冲冲地从王翠平窗户下跑了出去,看背影,好像是蒋桂芳?
江朝闻一阵无语,这人到底是什么鬼德行啊,一个屋檐下住着的人,居偷听她们说话?
江朝闻实在不想跟蒋桂芳吵架,懒得找她算账,只把偷听的事情跟王翠平说了一声,让她以堤防点蒋桂芳,省得她听到什么不该听到的事儿,以后大做文章,说完她便回二房吃饭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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