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时万秀兰听见外间的动静,正打算起床出去做饭,闻言三两下穿好衣裳出来,急急忙忙地问:“咋会不见呢,前两天我还看见在墙上挂着呢,当时还说那腊猪头肉都生霉了,你爸上回回来的匆忙没煮来吃,再不吃就不能吃了,这才两天时间,咋就不见了。”
中午万秀兰在灶房煮面的时候没往墙上细看,现在往窝棚里一看,果然没有了,不由气得破口大骂:“哪个杀千刀遭雷劈的贼货,趁我们一家不在偷我家肉,是想断子绝孙吗?”
万秀兰鲜少这么泼妇般的骂人,实在是这个年代的肉很难得,每个人每月就五两的肉票,平时她们吃肉都吃不够,想多吃点肉还得花上大价钱去县里偷偷摸摸的买,去年大队分肉,他们家就分了一指宽,半米长的细细两条,好不容易剩半个猪头肉在家里,想煮给自家男人吃,结果被人偷了,她能不气么!
她的声音很大,隔壁大房、三房的人都听见了。
这会儿三房正在做晚饭,三房也学着二房的样子,在自家隔开的小院子里弄了个窝棚厨房,跟大房分开做吃的,免得两家在同一个灶房做饭,总要防贼似的防着对方用自己的柴火油盐什么的。
听到隔壁万秀兰气愤至极的喊声,江明河当即黑了脸,气冲冲地走进窝棚里,拎着蒋桂芳的衣领,恶狠狠地问:“说,你把猪头肉藏哪了?”
“什么猪头肉?咱家没有猪头肉啊,用得着藏?”蒋桂芳看他面红筋涨,拳头捏紧的样子,吓得手一抖,不小心蹭到一旁烧热的铁锅上,烫得她嗷得嚎叫一声,也顾不上江明河黑脸的模样,一把推开他,伸手去捂自己的手。
“妈,您没事儿吧。”帮着蒋桂芳烧火的江雪梅见状,急急忙忙的从灶台旁边放得小半灌猪油罐子里扣了一小块猪油抹在她的手上,对江明河说:“爸,你怎么不分青红皂白就冤枉妈呀,什么猪头肉,我们可没见过。”
“哎哟你这死丫头,弄这么大一块猪油干什么,这么多猪油都能炒几个菜了,不知道节俭一点!”这年头的猪油金贵,一小罐猪油几乎是三房积攒了一年的肉票,特意在去年过年的时候,去县里的副食店天不亮排队抢着买肥肉熬出来的。
蒋桂芳平时都舍不得放油,每回炒菜,用一个小小的竹把刷子,从猪油罐子里挂上零星几点油粒到锅底刷一下就炒菜,菜里就有那么一点点油味道。
江雪梅抠了拇指大小的猪油给她抹手,可把她心疼死,抓起一旁筲箕里洗好的大白菜,拿到手里擦抹一阵,直接丢进锅里炒起来。
她小儿子看见,就说她:“妈,你上茅坑洗手没,就这么拿手抹菜,恶不恶心。”
“没洗手咋了,爱吃不吃,不吃饿死你!”蒋桂芳没好气的瞪小儿子一眼,一边炒菜,一边后知后觉地醒悟过来,唾沫横飞地骂江明河:“不是,你啥意思?合着二房丢了猪头肉,你二话不说就怀疑我?江明河,你到底是谁家的男人!有你这么胳膊往外肘得吗,你是不是不想过了?你要不想过了,好啊,咱们到妈和大队长的面前掰扯掰扯去,看看到底是谁有理儿!”
蒋桂芳这个人的确毛病多,但不是她做得事情,她打死都不会认,这一点江明河心里很清楚,他难得被蒋桂芳骂了个没脸,有些讪讪地说了句:“不是就不是,这么凶巴巴的做什么,一点女人样都没有。”转头回屋里修自己打铁的小机械去了。
蒋桂芳骂:“我没女人样是谁逼得?你要有男人样,你怎么不给我穿金戴银,让我过过有钱太太的日子!”
蒋桂芳的小儿子撇了撇嘴说:“妈,你骂爸别把嘴对着锅里好不好,你唾沫星子都溅到锅里去了,咱们还怎么吃啊。”
“滚滚滚!”蒋桂芳气得跟她一样事儿精的小儿子一脚,大骂道:“小兔崽子,你还有完没完了!”
此时大房一家子正坐在堂屋的四方桌上吃饭,听见二房、三房的动静,林老太不自在地站了起来,说了一句吃饱了,急冲冲地回自个住得屋儿去了。
王翠平见状,眉头微微皱了起来,她这个婆婆,跟农红旗大队大多数的老婆婆一样,重男轻女,偏心眼儿,吃得多,干得少,没事儿爱挑儿媳妇毛病,谁有钱谁就是亲人,平日里能吃两大海碗稀糊糊的人,今天吃了半碗红苕粥就把碗给丢了。
联想到二房那边的动静,王翠平不用脑子就知道婆婆干了啥事儿。
前两天二弟妹匆匆忙忙地回来收拾衣服去医院照顾江朝闻,好像没锁窝棚,她本来想跟着二弟妹一起去看看侄女的,可是朝闻被送去的是县医院,他们红旗生产队离县里挺远的,牛车得跑两三个小时,来回得花上大半天的时间,二弟妹怕耽误她的活计,没让她跟着去,她只能塞了几块钱儿给二弟妹了表心意。
那天晚上她半夜出来上厕所的时候,恍惚看见婆婆从院外进门来,当时她还问婆婆干啥去了,婆婆说院门没关好,重新关了一下,当时她没多想,现在想起来,可不就觉得这话儿挺有猫腻。
王翠平和万秀兰感情好,主要是江老大先天不足,脑子缺一根筋,有些傻,成日只知道在地里埋头干活儿,跟个木头人一样,不知道心疼媳妇孩子,很多时候王翠平受了委屈,没地儿述说,就去找万秀兰倾诉。
她原本是个初中生,都考上县里的高中了,本来有个大好的前程,却因为娘家姊妹多,穷得锅都揭不开了,被林老太用两袋谷子买到江家给江老大当媳妇儿。
婚后林老太看她性子好,脾气温驯,总想着法儿磋磨她,她一直忍着,从没跟林老太吵过嘴。
林老太就觉得她是软柿子好拿捏,一直欺负她,江老大也不知道护着她。有一年她实在憋得难受,跑去投河,被万秀兰看见了,好一顿心疼劝说,她在万秀兰的怀里哭了一场,两妯娌的感情就这么渐渐地深厚起来。
王翠平比万秀兰先一年嫁进江家,万秀兰生江朝闻的时候,江明海不在身边,林老太不管她,万家一家人死得只剩下万秀兰和一个小妾生的弟弟,那个弟弟已经多年没跟她联络了,没人管万秀兰的死活。
三更半夜的,是王翠平顶着风雨,急急忙忙地找来了接生婆给万秀兰接生,后来又伺候她坐月子,帮着她带孩子,再后来万秀兰去上班,朝霞、朝阳两姐弟,也是她帮着带大的。
万秀兰心里感激她,但凡二房有什么吃得用得,绝不会少王翠平两个儿子的,知道大房经济拮据,王翠平儿子读书的学费、书本费什么的都是万秀兰出的,就连衣服鞋袜什么的,也都是万秀兰买,王翠平基本没买过。
因万秀兰是富农成分,别人都害怕跟万秀兰扯上关系连累自己,平时大家对万秀兰都是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有时甚至当着万秀兰的面阴阳怪气的说各种难听的话,每回王翠平都会护着万秀兰,有时跟人争到面红耳赤之时,还会跟人动手。
大家看着王翠平面团似的人,因为万秀兰的缘故脾气日渐渐涨,后来这俩妯娌走到一路的时候,大家再也不敢在她面前提万秀兰了。
这回二房丢了猪头肉,虽然不是什么贵重的物品,可被自家人偷,别说万秀兰气得要命,王翠平心里也不爽。
她放下饭碗,门都没敲,直接进了婆婆住得东屋,正好看见婆婆拎着半个猪头肉,用衣服裹着,打算藏在床脚底下。
林老太听到房门打开的动静,没防她突然进来,吓得心肝一抖,转头看她的眼睛都瞪圆了。
四目相对之际,林老太想冲过去捂她的嘴,王翠平后退几步,大声地喊:“妈?您藏什么东西呐?我怎么瞧着像猪头肉啊,您哪来的猪肉啊,藏着干什么,怎么不拿出来给成文、成武吃啊?”
成文、成武是王翠平的两个儿子,读书还算争气,一个考上了师范大学,一个考上了县里的高中,但因为文——革的缘故,两人都辍学在家,一个在红旗生产队的小学当老师,一个在生产队当计分员。
林老太对王翠平诸多刻薄,但对两个孙子倒是掏心掏肺,家里但凡有点什么好吃的,都会给两个孙子留一份。
王翠平这一声吼,二房这边听见了,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呢。
“娘,您这是干什么?”江明海大步走到东屋,看见林老太手里的东西,脸沉得都快滴出水来:“以前的事情我就不提了,您怎么对待秀兰和孩子们的,您自个儿心里清楚。我们都已经分家了,秀兰逢年过节也没少孝敬您,闻女儿住院,您别说看她了,就是问都没问过,反而趁我们不在,偷那半个猪头肉。您说说,您为什么总要做这些拿不上台面的事儿,你是想逼得我跟您断绝母子关系吗?”
林老太以前没少拿婆婆的架子,或者拿瘫痪的林老头压着万秀兰给钱给粮,万秀兰很多时候把腰包都掏空了,她还不信,打着儿媳不孝顺的口号,非要拉着生产大队长和村里的妇女主任来扒二房的家当,每扒一回,必然带走不少吃得用得穿得东西,跟鬼子进村似的,有点值钱的东西都带走。
那个时候的万秀兰哭过吵过,甚至威胁江明海从部队回来处理此事,处理不好就离婚。
江明海请假回来调解过两回,林老太又是撒泼又是打滚的,说他和万秀兰不孝顺,要逼着她去死,她要告到部队去,让他当不了军人。
江明海被她折腾过两回,心渐渐地冷了,五年前蒋桂芳提出要分家,他二话不说就同意了,当时林老太看二房钱挣得最多,想跟着他,他就拿整个生产队的老两口子都跟着老大的事儿堵了回去,只说日后二房多给些孝敬钱,林老太这才勉强答应了。
可三年前因为江明海退役成为民兵的缘故,津贴减半,孝敬的钱自然也变少了,林老太心气不顺,这两年又开始闹腾,好在江朝闻姐弟三人都长大了,处处防着她,她想故技重施,去二房捣腾东西都没机会,如今来这么一出,被江明海看见,江明海一颗心,彻底沉到了谷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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