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鲜红的太阳从海平面升起的时候,王葭和王生便乘着船前往文若虚等人所在的战船。
待两船的甲板并拢之后,战船上的水手立即往两船之间搭了块木板。
王葭低头打量着架在两船之间的木板,近八十公分来宽,厚度近二十公分,从纹路不难看出,木板是取自一颗千年老树,将四周刨去,然后只留了硬度最高的中间部分。
确认木板不会从中断裂后,王葭一马当先地踏了上去,虽然木板沉重,但是中间毕竟是悬空的,走在上面难免有点轻微的摇晃。
特别是当走到中间的时候,她明显地感受到木板微微凹陷了下去,脚步不由自主地停了下来,目光不受控制地往木板两侧扫去。
无论是大明的战船,还是海龙帮的商船,底部都很深,距离甲板将近六米,下面便是带着波纹的海水。
王葭前世的时候就恐高,今生恐高的毛病依旧在,目光落到木板之外,顿时有种头晕目眩的感觉,双腿也变得绵软无力。
她条件性地想蹲下,蹲下后视线会变矮,身体重心也会下降,安全感自然也会大增。
可想到自己是代表海龙帮而来,不能让官府的人看了自己的笑话。
她定了定心神,极力克制自己不要把目光落到木板之外,只盯着脚下的路,一步一步地踏过了木板。
当她走到终点,抬眼便望见了一张魂牵梦绕底的面孔。
文若虚头戴金盔,身着锦衣卫的窄袖云肩通袖膝袍,外面罩着对襟长身银甲,用金纽扣纽系,晨曦落在他身上,反射出冰冷的光芒。
按理说,浑身金银容易显得俗气,可文若虚高大挺拔又生得肩宽腰窄,穿着这套金盔银甲非但不显俗气,反而凸显了他彪悍无畏的气势。
文若虚清楚王葭虽然调皮,爬树翻墙样样在行,但是超过五米,就会出现眩晕的毛病。
刚刚看到她在木板中央停顿那刻,就知道她恐高的毛病就犯了。
心底不由为她捏了把汗,恨不得冲上去带她过来,但他也知道王葭现在肯定不愿让人看轻她。
所以哪怕担心得手指发白,他也用尽全部的毅力克制住自己的冲动,当看到她平稳地走过来时,还是控制不住地上前像她伸出了手。
王葭此时已经是强弩之末,看到文若虚的手,立刻搭了上去,撑着他的手跳下了船舷,脚踩在甲板上之后,整个人才从仿佛从云端回到了地面。
此时王生已经带着海龙帮的帮众踏着木板走了过来,显然他们已经习惯了走这种悬空的窄木板,哪怕几个人同时走导致木板晃动的幅度更大,他们也依然如履平地,神情看起来异常地轻松,丝毫没有王葭刚刚僵硬的模样。
王葭见了,不由自嘲地想,刚刚还以为自己掩饰得很好,原来怕与不怕完全是两个状态。
“你已经做得很好了,我当年第一次走这种独木桥心里也打鼓。”文若虚见她神情有异,立刻就猜出了她心中所想。
王葭被他揭穿了心思,脸颊不由变得发烫,她一直想表现得成熟点儿,可每次总是狼狈不堪。
此时王生已经来到了甲板,王葭的那点尴尬心思顿时烟消云散,反正她在文若虚面前闹无数次大红脸,也不差这一回儿。
王生和文若虚虽然早就清楚了彼此的身份,但今日却是第一次以真实的身份面对彼此,看向对方的时候,两人的脸上都带了些复杂之意,久久未开口说话。
还是王生打破了沉默,苦笑道:“世事难料,文大哥,没想到我们竟然会以这种方式见面。”
文若虚闻言,脸色罕见得变的伤感起来,继而又变得释然起来,像以往那般伸手拍在他的肩膀上,“阿生,无论我们处在何种位置,我们之间的兄弟情谊却是做不得假的。”
话虽如此,可是官匪终究难容。
王葭想到今后要远走海外,先不说海上的风险,就是以现在的交通条件,今后要再相见恐怕也是艰难。
正当她感伤之际,戚景通略带不悦地走到几人跟前,“几位不过是一月未见,用不着这般叙旧吧。”
跟文若虚的锦衣卫盔甲不同,他穿得是对襟鱼鳞叶齐腰明甲,甲身饰以金蟒纹,用毛皮缘边,配上他那俊美无俦的脸,就仿佛天神下凡一般。
王葭无心欣赏美男,而是意识到无论是文若虚还是戚景通今日的衣着都格外郑重。
目光悄悄往四周瞟去,虽然锦衣卫和水师士族衣着不如文若虚和戚景通二人耀眼,但也比昨日来得整齐庄严。
值得他们这般郑重对待,必然大人物到了。
她不由抬头看向船舱最上面的楼阁,果然朱老爷的脸出现在了窗户中间,居高临下地对着王葭颔首微笑。
……
王葭等人在经过一番仔细的搜身之后,便随着戚景通一同走向了楼阁,当走到一扇门前之时。
“诸位请留步。”戚景通拦住了众人,对着王葭道:“王姑娘,圣上要先和你单独谈一谈。”
王葭微微愣了愣,见王生对着她点了点头,深深地呼了口气,便推开了大门。
惴惴不安地走进房间后,她却见屋内只有朱老爷一人。
此时他已经从窗边离开,正拿着一本书端坐在桌前,听到王葭行礼的动静后,不慌不忙地放下了手中的书本,和气地命她平身,然后指了指堂下的椅子。
王葭本来心还有些慌,但是见朱老爷满脸和气的模样,心底也不安消散了些。
她向来是个给点阳光就灿烂的人,见他指着椅子,立刻厚着脸皮坐了上去,还不忘拱手道谢,“多谢皇上赐座。”
朱见深见她如此模样,不由嗤笑道:“你的胆子还是一如既往的大,准确来说,你应该是没什么尊卑观念。在你的眼里,朕跟长门县的百姓似乎没什么区别。”
谁说的没区别,她看见长门县百姓可没有这么胆战心惊。
不过她自从觉醒记忆之后,人生来平等的观念的刻入了脑海,虽然她为了融入社会一直掩饰自己的真实想法,可是在言谈动作中还是不自觉地流露出来。
王葭赶忙起身作了个揖,“皇上,民女不敢对圣上不敬,只是民女长于人间,不知礼数,若有失仪之处,还请圣上见谅。”
朱见深见她貌似惶恐的样子,摇着头笑了笑,这个丫头装样子都装得不像。
只要是大明的百姓,想在皇帝面前请罪,第一时间都会跪在地上磕头。
王葭不知朱见深心中所想,还以为自己已经够低声下去了,见他挥手让自己回到座位,立刻松口气,一屁股坐回了后面的椅子上。
朱见深见状,越发肯定了自己的猜测,王葭心底其实把他看作了一个人,而不是一个皇帝。
或者在她眼里,皇帝只是一种职位,并不需要去畏惧,也不需要诚惶诚恐。
朱见深思及此处,眼中不着痕迹地冒出了一丝杀意,当注意王葭鬼鬼祟祟地偷看他的神色时,那丝杀意又很快消失于无踪,面露和蔼笑意询问道:“听说王姑娘跟令兄将海龙岛帮众及家眷远走吕宋。”
吕宋就是后世的菲律宾,那里只有些土著居民,海龙帮过去也容易落脚。
还未等王葭开口,朱见深又道:“我以为你们会去琉球或者东番。”
王葭的首先还真是这两个地方,但是这两个地方离海龙岛相对比较近,朝廷肯定不希望再形成一个更大规模的海龙岛。
她可是听戚景通说了,朝廷打算在苏州府滨海之地发展一个如同海龙岛的交易区。
“你很聪明。”听了王葭得原因后,朱见深笑着夸赞道,然后又问道:“那朕再问问你,你可知道大明为何要海禁?”
王葭点了点头,“大概有一点点猜测。”
课本上曾说大明施行了海禁政策是为了防止倭寇。
王葭认为除了这点之外,还有个很重要的原因。
“民女看过海龙岛的账本,大明贩卖到海外的东西是生丝、瓷器、香料、甚至粮食都是实实在在的东西,大明地大物博,无所不有,所以海外商人基本只运来了白银。”
大明百姓尚有许多百姓吃不饱穿不暖,再不断地流出丝绸和粮食,只会造就更多的饥民。
朱见深拍了拍手,“既然如此,朕凭什么还要放你们走呢,海龙帮到了吕宋恐怕不会老老实实的种地吧。”
如果远走海外只是为了种地,那还不如在大明种地。
“虽然银子只是种贵金属,不能当饭吃,也不能当衣穿,但却是世上最好的用来交易之物,所以大明的发展离不了银子,因为以百姓如今的生产水平,不可能再回到以货易货的时代了。”王葭却没有回答朱见深,反而扯起了银子的作用,“大明虽然地大物博,但国内的银矿根本就不足以支撑全国百姓的日常所用。”
王葭说到此处抬眼看了看朱见深,见他似乎并没有怒色,才继续道:“有需求必然就有买卖,无论圣上怎么海禁,海外的银子总是会有办法流到大明来。但是这些银子基本到不了朝廷的手里,至于银子的去向,圣上心知肚明,想必也不用民女多言。圣上若是允许海龙帮在吕宋跟大明进行交易,我们愿意交出在吕宋所得的三成收益。”
这钱谁赚不是赚,海龙帮好歹会把钱给您分一分。
看到朱见深挑了挑眉毛,王葭知道他有些意动,继续趁热打铁道:“圣上,海龙帮的人生于大明,长于大明,终究还是要回到大明。只要我们还想回大明,还继续想做大明的生意,就必然不会赖掉您的银子。”
“圣上您的目光不应该只局限于山海关外,也要看一看海上的敌人,若大明未来不想太过被动的话,必然要控制住周边的岛屿,否则他们将会以这些岛屿为跳板威胁到大明。现在大明的实力暂时还不能辐射到吕宋,何不让海龙帮先替大明做个先锋军?”
朱见深以手指敲着桌子沉吟不语,大约过了一炷香的功夫,抬头看向王葭,“朕可以答应王姑娘,但是朕要五成。王姑娘不要跟朕讨价还价,朕相信你的实力,你既然敢提出这个要求,就必然有赚钱的把握。”
王葭想也不想地反驳道:“圣上,那不可能,这样我们根本就没有任何赚头。”
“除非您拿二百万两入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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