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棣州谢氏世行商

沈旭芸放下毛笔掩上戏本,快步往西窗边走:“阿泗,可是还活着?”

“看不清啊小姐,我们……”夜里徒然一人倒在祥福楼西窗前,可把这小姑娘吓得不轻,忆起儿时听过的鬼神怪谈,更是浑身战栗。

沈旭芸温和地抚上阿泗的肩膀安慰道:“别怕,先去偏房叫阿泰阿辰过来,我们一起去看。”

阿泰和阿辰皆是祥福楼多年的伙计,有他们在场总是更安全的,阿泗赶忙点头,小跑去了偏房将阿泰阿辰喊来。

没一会阿泰阿辰气势汹汹提着棍棒就来了:“小姐,有人闹事?”

“说什么呢,”沈旭芸被这两人气势逗笑了,“西边有个人倒在地上,劳烦你二人随我去看看。”

“哎,走着!”

阿泗为沈旭芸取来了照明的纸灯笼,沈旭芸接过就带着阿泰阿辰往外走。

入了夜的街巷寂寥无人,只有沈旭芸一行人踏在青石板上的脚步声。

到了西边时,那人还躺着那一动不动,沈旭芸提着灯笼走近,照亮了面前人。

那是个年轻俊秀的书生,眉眼很干净,一身素净的白布衣与儒巾都显着他读书人的身份,只见他睡着一般躺在路边,气息倒是平稳得很。

阿泰嗔怪道:“这不是还有气么?无故倒在我祥福楼旁,瞧把我们阿泗骇成什么样。”

阿辰更是走进一步,拿棍子戳了戳地上的人:“这位公子,人还成么?哟,这么重的酒气!”

沈旭芸离得近也闻到了那人身上的酒气,微皱一下眉头,开口问道:“公子?”

只见那人似是听到了动静,眼皮抽动了几下,嘟囔了几句便又昏死过去。

放着这醉鬼书生在祥福楼边也不是办法,沈旭芸轻叹一口气,向阿泰阿辰二人道:“皇都入秋后夜里寒凉,将人晾在此处也是不妥,辛苦二位将这位公子抬入楼内客房暂歇一晚。”

“小姐真是菩萨心肠,来,搭把手!”阿辰点头,一边招呼着阿泰一起抬人。

楼内。

阿泰阿辰将那男子抬进偏房,沈旭芸喊来阿泗去煮汤,一边走近端详。

人高高大大,面相倒是儒雅干净,就是一身白衣躺在路边,蹭了一身灰。沈旭芸便去取来身新的,放在床头。

“嗯……”正当此时,那人却突然动弹,有要醒过来的态势。

沈旭芸停下动作,轻声问:“公子?”

“……”那人不回答,只是眼睛开了一缝,意识仍未回笼。

阿辰有些性急道:“这位公子,你是哪家的儿郎?怎醉倒在我祥福楼前?”

“棣州谢……谢……”话音未落,人又昏睡了过去。

阿泰没听得太清:“啊?什么谢?不用谢!这公子还挺重礼的。”

沈旭芸直起身来,离得近她倒是听得真真切切:“他说他是棣州谢氏,阿泰听岔了。”

阿泗正巧端着热汤进来,疑惑道:“棣州?这般远。”

阿泰挠头:“谢氏?倒也未曾听过棣州有这么个氏族。”

“看他一身打扮不应是氏族,秋闱刚过,想是赶考的学子,落了榜才买醉至此。”沈旭芸道。

阿泗有些伤感道:“读书人远赴皇都求取功名,落了榜竟是这般模样。”

“时候不早了,这位公子醉得这般严重,今晚怕是不会醒了,大家都回去休息吧。阿泗,将热汤端回去温着就成。”

阿泗点点头,向沈旭芸行一礼便先走了。

阿辰道:“小姐,此人终究是陌生人,最近治安不甚太平,我今夜与阿泰守在隔壁,出了事也算有个照应。”

阿辰心细,沈旭芸觉得也有理,再看阿泰也没什么意见,便答道:“劳烦二位了。”

“没事,小姐早点歇息!”阿泰笑道。

沈旭芸颔首,又看一眼床上之人,虚掩着被子,皱着眉头睡的很不安稳。

“若是他醒了,辛苦告知于我,既来了祥福楼便是客人,当尽地主之谊以礼相待。”

今夜的祥福楼有了客人,落榜书生买醉于戏楼前,也不失为一个好素材。沈旭芸没有回房,转而去了柜台前提笔记来,方才吹灯离去。

沈逑爱酒,常在一日的表演后招呼楼里的老艺人们在隔街的酒肆大喝特喝,喝到尽兴便直接睡在了人家酒肆里,今日亦是如此。

隔日被鸡鸣声吵醒,沈逑迷迷糊糊回来,头昏脑胀不想上楼,便想着往一楼偏房凑合着睡个回笼觉。

这一去可不得了,只见一陌生男子横躺于偏房卧榻之上,一身酒气与沈逑不分秋色,沈逑只愣住片刻,便暴跳而起。

“哪来的登徒子,竟敢擅闯我私宅,阿泰阿辰呢?天杀的看老夫不打死你!”

沈班长这一嗓子震耳欲聋,把在隔壁打盹的阿泰阿辰吓得直接惊醒过来,更别提与沈逑在一屋的“登徒子”了。

脑子被大钟敲了一般头疼欲裂,那公子酒气未散此时酒也醒了过来,被著名的沈家腔这么怼着耳朵一声吼,他迷迷糊糊醒过来,转眼一看便是一个陌生的老头抡着椅子就要往他身上招呼。

心中一惊,他翻身跳下床反身躲开了这一抡,惊诧道:“你是何人?”

“老夫还想问你是何人!”沈逑看这一击未中,转身就要继续动手。

好在是阿辰来的及时,一见沈逑那态势便当即冲上前去拉住沈逑:“班主且慢!”

阿泰也急急忙忙冲上来:“班主!您没事吧?”

那人瞪着眼睛道:“二位好汉,被打的是我!”

沈逑仍是一副不饶人的模样:“你这登徒子到底哪来的?敢擅闯我楼!”

阿辰把着沈逑胳膊,急忙开口道:“班主息怒,这人是小姐昨夜捡回来的。”

“啊?谁捡的?”沈逑椅子还举在空中,愣在了原地。

“错不了,这公子是小姐昨夜领我二人捡回来的。”阿泰道。

“爹,您在做什么呢?”人还未进屋,沈旭芸的声音便传了过来。她今日醒的早,便去了后台想给新影人选一批新皮,没选一会就听到这边天大的动静。

沈旭芸轻拨开门帘,微微俯身走了进来:“这位公子昨夜倒在楼外,我拉着阿泰阿辰将人请进来的,爹千万别错怪了客人。”

“你……”从沈旭芸踏进房门的那刻,那客人便再也没能移开眼睛,一时恍惚。

沈旭芸一颦一笑间尽显大家闺秀风范,仿佛并非什么戏班出生,更似国公之女仪态万方。

待到反应过来自己走神了,他才作揖道:“多谢姑娘相助之恩,谢某无以为报。”

“来者即是客,公子不必客气。”

沈逑看沈旭芸这般态度,便放下了用作武器的木椅,语气上仍是不太和善。想来想去还是尴尬,若无其事地咳嗽一声。

“……既是我家阿芸相救,便罢了。那个,阿泰阿辰?”

“班主吩咐。”

“哎,班主请讲!”

“随我去削竹子!”沈逑说罢拍拍胳膊上的灰,拉着阿辰阿泰走了。

“昨夜无意听得公子自话,是棣州人氏?”

“棣州谢浔,字迁云。幸会姑娘。”谢浔看起来有些无神,过了一会,又道,“家里世代行商籍籍无名,姑娘见谅。”

沈旭芸先是一怔,随机又神态自若道:“家中行商又如何?谢公子不必如此妄自菲薄,既也是靠头脑双手养活自己,何谈高低贵贱。”

说罢又正姿回礼道:“沈旭芸,见过谢公子。”

“沈?”

谢浔方才人还没缓过来,这会环顾一看,这偏房虽小却物什齐全,谈不上雕梁画栋但在装饰上却别有一番细腻,远远不及官宦人家却也非布衣所能企及。想来便只有知名的皇家戏班长居之所了。

“不错,公子此刻正在我祥福楼内。”

谢浔脑袋仍是有些浑,原本是想去城西护城河的,竟误打误撞到了这里,他懊悔道:“喝高了竟是到祥福楼来了,劳烦沈小姐了。”

沈旭芸轻轻开口问道:“看公子温文尔雅,想来也非酗酒如命之人,缘何醉倒路边?”

“我……昨夜心情甚是低落,人在异乡难免忆家,索性一醉方休。”谢浔显然不太有意谈论。

沈旭芸了然于心,转而道:“昨夜宿醉想是头昏脑胀,阿泗煮的热汤还温在锅里,床头有干净衣裳,公子可自便。我去叫阿泗将热汤端来。”

说罢沈旭芸颔首示意便要离开,谢浔一看便也作揖回礼,沈旭芸向他点头一笑,转头便离去了。

只留谢浔一人在屋内,他缓缓坐回床上,没了原先脸皮之上的笑意,就这般坐着看屋外景色蒙蒙亮起。

这是我最后一次得见日出么。

没一会,沈旭芸和端着热汤的阿泗回来了,阿泗年纪还小,是个初开蒙的姑娘,从进来开始就不太敢看谢浔,待久了脸都有些烧。

将热汤放在桌上时,谢浔道:“多谢姑娘。”

只见阿泗那姑娘脸蛋瞬间绯红一片,猛然大声开口道:“不用谢!”

说完便头也不回逃似地跑了。

“阿泗性情如此,谢公子莫要见怪。”沈旭芸解释道,看来确实十分平常,她甚至都未曾回头看一眼蹦蹦跳跳离开的阿泗。

“不要看她这般冒失,跟我学做影人时,却是细心非常。”

谢浔点头表示理解。

沈旭芸想到刚回来是谢浔一人呆坐在床边,颇有些失意彷徨感,便开口道:“方才听谢公子所言心情不佳,不妨留下来听我祥福楼一场皮影如何?”

谢浔苦笑一下就想拒绝:“在下商贾之后,不登大雅之堂,如此列于皇都贵人之中,怕是……”

沈旭芸打断了他:“公子且听我一言。先皇有言,无论王侯将相亦或布衣白丁,在我祥福楼内,皆为观客,是为万民同乐,谢公子如何没有资格?”

这一番话下来便是把话说透了,想来这些日子也是醉生梦死,能听得祥福楼一场皮影,死后也算一场宝贵回忆。

那便一醉到底吧。

谢浔站起身子回答道:“既是沈小姐相邀,在下哪有再拒绝的道理,万分荣幸。”

“时候还早,公子请先沐浴更衣吧。听戏,自然也得听得舒适不是?”沈旭芸轻松地笑笑,看着面色凝重的谢浔。

那便听了再去吧,就将这一场皮影作为自己最后的记忆。

若是九泉之下列祖列宗闲来无事聊起,便也是有了祥福楼皮影这么一个算是有趣的谈资。就说祥福楼很大,人也好,沈家长女更是人美心善。

谢浔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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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皇朝末年做皮影
连载中姜采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