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遥手持拂尘，踩着松软湿润的土地追着千年不化骨的踪迹来到一片乱葬岗，乱葬岗中一切生物——蛆虫、骨骼、腐肉、野狗······在明亮月光下分外清晰。
“这位好心人，奴家因着接客，身上染了脏病，被妈妈丢到着乱葬岗等死，您别怕、您别怕我传染给您，您给我盖张草席便好，大恩大德，奴家定当结草衔环以报！”
那是一道女声，沙哑如枯木、声声泣血，从西南处一张破草席下传来，声音很下，但是因此刻分外寂静，这才能听见气若游丝的呼救声和脚步声。
草席胡乱卷起，露出一截乱蓬蓬、枯黄如杂草的长发，脏兮兮、畸形的脚耷拉在水坑。
几只野狗成群集队，垂涎三尺，趴在离草席三五步远的地方，眼睛闪着幽暗的光。
风遥一甩拂尘，一道天雷符便被打到破草席上，女声尖声惨叫，草席破开，露出里面半枯骨半美人的千年不化骨。
它此时半抱琵琶，衣衫破烂，裸露出泛黄的骨骼，不再莹白如玉，链接处有些松懈。
十八道天雷滚滚而下，手腕粗的紫色雷电聚成一处，直奔不化骨而去。
天雷本是克制天下邪物一等一的好东西，尤其是这种吸食血气才成了气候的妖魔，更是毫不手软。
野狗们夹住尾巴四散奔逃，孤魂野鬼更是卯足了劲玩命跑，生怕慢一步那雷就打到他们身上了，他们可承受不起天罚的雷，被余威波及也是要魂飞魄散的！
风遥站在远处观望。
过完天雷，不化骨还没彻底被打死，风遥啧啧称奇，却见那骨骼每一根都脱落下来，落在地上迅速变黄发黑、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融，最后化成一滩泥土。
就像······就像快速降解似的，风遥心里有了大致的猜测，转身走了。
若有人问起，只推脱不化骨逃跑，自己法力低微奈何不了。
算实话实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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归舟醒来时眼前灰蒙蒙一片，只能勉强辨认物品的廓形和影影绰绰的人形，万籁俱寂，四下无声，他意识认为现在是晚上，想伸手揉揉眼睛，但是听不见虫鸟声，又疑心自己聋了。
可是归舟没有力气，整个人像一团面糊——软趴趴的、虚虚的，光是睁眼、思考这两个动作都感到疲倦。
天道反噬和不化骨的攻击叠加，尤其是天道反噬，神魂与□□双重打击之下，被清风道人费尽心思调养好的身体再次损伤，甚至比之四岁前还不如。
归舟强撑着意识不陷入湖南，手指微动，一个微凉带粗糙厚茧的宽厚大手抓住归舟的手，紧紧握住。
那双手是一位剑修的手，他那双手曾折竹为剑———断苍穹、斩妖魔、护苍生，无论面对妖魔还是人心都平稳至极、举重若轻，此刻竟微微颤抖起来。
元明道人的声音模模糊糊，滤过床帐，似从遥远的梦中传来，归舟能清晰听到他说：“明月奴、明月奴，是师叔没用，没有办法治好你的眼睛，是师叔没用。”
归舟微微转头，凝滞的大脑暂时无法接收消化这个消息，过去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归舟想：“哦，我瞎了，好累啊。”
说不上来是什么感觉，就是有点冷，哪里都冷，归舟太疲惫了，他睡着前想：“这个梦不好，下次点些安魂香，不要再做这个梦，好晦气。”
一行清泪从眼角溢出，顺鬓角流下，隐没于乌木般的长发。
惠联带着慧能在门口等着，等元明道人出来之后赶忙迎上去，急切道：“明月奴怎样？好点没有、醒了吗？”
“明月奴的眼睛······保不住了，”元明以手掩面，狠狠闭了闭眼睛，“天道反噬不可逆转，他断了不化骨的因果，这份因果就要他来承担。”
身后站着的慧能原本单手扶柱子勉强站住，听闻消息，左腿颓然支撑不住，身形晃晃，本就苍白的脸色更加白了几分，如今像是熟宣一般，连最后那一丁点血色都褪去，吓人得很！
慧能恳求的目光投向元明道人，元明道人避开惠联悄悄回他一个眼神，示意慧能暂时不要再来。
槐序目前情况还好，她在红袖楼时硬抗不化骨的攻击，五脏六腑被琵琶乐曲震碎，但是好治，几颗丹药下去，除了五脏六腑麻痒感要把人逼疯、身体上受罪之外就没有什么大事。
槐序在床上蜷成一团、身体微微颤抖，牙关咬紧竹筒只从喉咙里偶尔透出几声咕噜声，连声音都喊不出来，移身也是妄想，因为被捆上了，满脸泪水打湿床褥，汗水濡湿额发、眼睫。
侍女站在床边急得来回踱步，时不时掀开床帐探视下槐序的情况，想要说什么，话到嘴边却吞下去，化作一声长叹。
澄明子蹲在外间，背着众多杏林弟子偷偷抹眼泪，探头望向槐序的方向，想看又不敢看，听见呜咽声哭得更惨。
麻痒渗入骨髓，槐序真的恨不得把自己的皮剖开去挠骨头，不知过了多久，反正对她来说没差，都是度日如年。
好容易扛过来，衣物不说，连被褥都汗涔涔的，澄明子这才舍得擦干眼泪出来，上前搂住她‘囡囡’‘娇娇’地喊起来，槐序有气无力推拒他，莫名从她没有表情的脸上品出嫌弃。
澄明子抹去眼角的泪花，哽咽道：“娇娇啊，没事，阿祖带你打回来，不就是千年不化骨，等你好啦阿祖就带你找它，把它的琵琶骨拆了给娇娇做琵琶好不好？”
“就那个破玩意儿还敢欺负咱家娇娇，不行阿祖就帮你把它骨头拆了，熬成骨汤，喂狗，好不好？娇娇受罪了。”
阴阳家老祖说着，心里就开始盘算诸多好友中谁家养犬类灵宠，去聘一只崽子回来。
槐序靠在老祖怀里，眼皮半合，断断续续撒娇：“阿祖，我要把那破骨头拆了、拆了、拆了以后拿去掘它自己的坟······春分、沐浴，要香香。"
"好好好，都依你都依你，阿祖帮你打，你拆的时候阿祖帮你打下手好不好？”
澄明子低头看到槐序合上双眼，呼吸平稳，已然睡熟。
澄明子招来侍女更换寝具，侍女春分上前接过槐序带去沐浴，一切事毕，槐序被平稳放在床上美美睡上一觉养好精神，醒来又是那个成日上天下海乱折腾的阴阳家小霸王。
第二日午后槐序正臭着一张脸被春分按在台前梳妆，因为听闻风遥到来，总不能披头散发去见客。
今早她一醒来，连梳洗都等不及，气势汹汹就要拉上澄明子去找不化骨算账，澄明子连哄带骗才让她坐下吃了早饭，找了青囊君来诊脉。
槐序实在是咽不下那口气，憋得她胸口疼，上午给她诊脉的青囊君，还老神在在说她：“气性太大，还小心眼、记仇。”
被她记到现在，堵在胸口的气好像更多了。
槐序在考虑要不要要往那个老头的饭里加点“好东西”，明明她为人大方、心胸豁达！
槐序打算先去探望归舟一番，毕竟是一起逛青楼的好朋友，他们三个还有伤病在身，家长们还没有到对他们动手的时机，先去送点伤药提前通个气。
等探望完归舟再去找那死骨头，就把那死骨头磨成粉放到杏林掌门的饭菜里，省得那人张嘴乱说，正想着，春分悄步进来回禀风遥已经来了。
风遥先去拜访归舟，却被元明道人以‘归舟未清醒’的理由挡了回来，转而投其所好托一套红宝石头面来探望槐序，槐序最喜金银珠宝。
彼时，槐序穿戴齐整出来迎客。
风遥站在花园的海棠树下，那株海棠树树干粗壮、枝叶繁茂，春日风来时花瓣乘风落地，远观像晨雾、近看似春雨，很美。
她正凝神观察一株红山茶，一株孤独盛开在墙根底下的红山茶，鲜红的花、墨绿的枝叶，比起海棠，她似乎更喜欢山茶：“合乐，身体好些了吗？”
“嗯嗯嗯，好些了，孤光怎样？慧能的腿没被打断吧？”槐序随口一问。
春分识趣接过头面退下。
风遥眼神淡淡，带着些许惋惜：“慧能的腿被打断了，这次孤光受伤实在太严重——神魂受损、眼睛约莫是看不见了，现在还未醒来，慧能因此受罚。”
“不可能！”
槐序一惊，猛然转头，声音有些尖锐，“受伤的时候我在场，孤光□□上的上好治，神魂上、神魂上的伤害哪儿来的？”
风遥眼神中带着怜悯，轻叹气：“我也不知，想来是运用了天赋神通罢，如法家少主生来口含天宪，他自来寡言少语、不敢越雷池半步，天道反噬不可逆。
况且慧能会不会再参加这次的论道还很难说。逛青楼、连累他人，怎么看都要被罚。”
周熙，字合乐，小名槐序（爹娘起的）、娇娇（阴阳家老祖起的）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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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不化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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