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人似是畏惧着什么,低垂着头一直走到季洋面前,才扑通一声跪下,还不忘按低身侧没啥反应的孩子脑袋,强行让他一同行礼。
“废庶人文氏见过安灵郡主。”
“太女侽?”
看到男人跪下隐约露出的侧脸后,季贤元难以置信地惊呼出声,身子都不自觉往前挪了两步,试图再看清楚些。
“你不是,你不是……”
后面的话,季贤元就卡住了。
季洋瞥了眼失态的季贤元,对眼前之人身份大抵有数了:“起身说话,别拉着孩子跪在石头地上了,小孩子腿嫩,跪着膝盖疼。”
随着男人慢慢站起身,季洋也从原身记忆中翻出一张脸,与眼前之人对上。
先太女正侽——文澜,先帝还只是宜嘉王时的启蒙老师,文长史之嫡幼子。
不过一年前,他就因谋害皇嗣被先帝废黜了太女正侽位,贬为庶人。
连文长史也受牵累,因教子无方,被先帝降职调去了曼城。
大抵因争宠无望,又或者受不了降位的屈辱,文澜趁看守侍卫不备,用衣带悬了梁。
死了一年的人怎么会在这?
到底是经历过从云端跌落泥里,文澜眼神不再似原身记忆中那般温和带笑,如今已然变得麻木,没有任何波动:“文氏已因罪被废,当不得世定王一生太女侽。”
季贤元嗫嚅难言,大实话,无法反驳。
眼神转开,季贤元忽然落到了跟在文澜身侧的小孩身上。
小孩穿着干净整齐,虽看似养得不精细,但也虎头虎脑,定然没受过苦,而且就这个头也得有三四岁了吧。
三四岁啊……
季贤元心里念着,突然一个咯噔,猛然看向小孩,掐指算来,文氏因谋害皇嗣被废刚好一年。
而当年他被指控谋害的皇嗣中,有一位小少公整好三岁。
难道?!
先太女与文氏的婚约早在先帝还只是宜嘉王时,便由世宗亲自定下了。
尽管那时宜嘉王上头有做太女的嫡亲长姐,却因深受世宗宠爱,被谢家下注,暗中谋划,将谢家嫡出男儿谢临辰嫁于她为正夫。
到底是少年夫妻,更何况世人向来讲究夫随妇走,先帝以为谢临辰做了她的正夫,就是季家人了,万事会以季家为重。
所以在与谢氏成婚头两年,两人还算是新婚燕尔各种甜蜜,不过两年,谢氏更是为宜嘉王种下了嫡长女。
初为人母的宜嘉王自然激动,小郡主周岁时,还特地在府里给小郡主办了个热闹的周岁宴。
作为宜嘉王最信任的人,文长史自然也在受邀之列。
谁料抓周时,小郡主放着满桌子好东西什么也没看上,就抓住了文长史腹部的衣服,笑着叫弟弟。
要知道当时文长史已经四十有二了,别说什么妹妹弟弟了,孙女都背着小书包去学堂了。
众人只觉好笑,对着文长史就是一顿调侃,宴上偏巧有一位太医署圣手,装模作样抓住文长史把脉。
谁料换了只手后,又叫文长史坐好,重新认认真真把脉。
随即大声恭喜,直道‘文长史不减当年’。
四十有二还能怀嗣,真真是不容易了啊,世宗听闻这个奇事后,只道两孩子怕是天生缘分,都不管人孩子还在肚子里揣着,也不管到底是不是男儿,直接下旨定了婚约。
幸好孩子出生后确实是个粉嫩可爱的小男儿,世宗不用担心‘金口失言’了,还特地亲自取名为文澜,从了皇孙们的水字辈。
有时候,世事就是难算,谁会想到,废太女竟然猪油蒙了心,听信谗言,起兵反了。
那世宗也跟她阿母太宗一样,含泪废黜逆女。
太女被废改封濮王,宜嘉王摇身一变被上位成新的皇太女。
(再次感叹,皇太女谁做谁危险,啧啧啧,从大周立国至今,就没有能活着登上帝位的皇太女。)
过了三年,世宗驾崩,新帝登基,小郡主成了皇太女,文澜也从不起眼的小郡主预备正夫,嘣一下成了预备太女正侽。
其他人再后悔没压对宝也来不及了,世宗旨意本就无人敢违?更别说是驾崩了的世宗,多少大不敬过分了。
只是位置是上去了,守又是另一个问题。
尽管文家战战兢兢按照太女正侽标准,把文澜抚养得温良贤德,进退有度,终究没拗过人心。
堂堂太女正侽竟因嫉妒,对自己的亲生儿子下手,用药让小少公呈出患病的模样,以此让皇太女无心去其他男孮那。
崔好音见到文澜也很惊讶,前世他明明是带着先太女之子藏身崔家,怎么到了这世跟着谢道行一起到沐州来了?
“谢道行,你是不是该解释一下,已经自缢的文氏,怎么会出现在你身边,出现在沐州?”
文澜是身上背着谋害皇嗣的罪名,虽为晚辈,但季洋称一声文氏,也算给他留些面子了。
“道行所知也不算齐全,不如让文贵孮自行讲述,”谢道行蹲下身朝小孩招了招手,“康睿,到哥哥这儿来。”
小孩毫无反应,只呆愣愣看着他不作声,谢道行牵起他的手试了试,确认他没有抗拒后,才抱进了怀里:“文贵孮把所有事都与郡主说吧。”
“如今的情况,能为你沉冤,为先太女讨回公道,将谢氏罪行公告天下的,只有安灵郡主了。”
文澜深深一揖,缓缓讲了那叫震惊宫闱的大事。
先帝与谢临辰成婚头两年,谢临辰或者说谢家装得极好,所以确实有过恩爱两不疑的时期。
只是随着谢家时不时露出野心,太宗和先帝都逐渐对谢道行也产生了防备,尤其在濮王(废太女)谋逆案后,太宗恨不得铲除谢家。
有了当初自己登位时经历的夺嫡之鉴,太宗虽也偏宠自己这个嫡次女,但长女作为太女该有的排面向来都是不可逾越的。
朝中重臣,地方权臣,太宗也刻意启用了不少濮王的亲信,她真没必要起兵,只要老老实实等着太宗驾崩就行。
可不知在什么时候,濮王就是与太宗离了心,最后更是一步步走上了错路。
先帝深刻怀疑其中有谢家的影子,但无奈捉不到把柄,只能重新纳了些贵孮,以此牵制谢临辰。
他不是没想过废后,但谢家和谢临辰行事实在谨慎,一点错都挑不出。
帝后关系到江山稳定,没有能堵众臣和天下人口的理由,提出废后,只会被御史指着鼻子喷。
谁知谢临辰根本从先帝的后宫开刀,而是把手伸到了自己的长女府里。
先是先太女的嫡长女练枪时,意外被划伤脸,留下深深的疤痕,不过半年,庶次女又误食花生子,窒息而亡。
就是唯一剩下的嫡子,也两月内不明原因发了几次高烧,最后更是昏迷不醒。
就在先帝和先太女想尽办法调查幕后黑手时,小少公的乳母一把眼泪一把鼻涕告到了帝后二人面前,说是太女正侽文氏,用药害了小少公。
文氏身边的大正执也作证,是正侽为了争宠不择手段。
焦头烂额要抓黑手的先帝:???
与正夫想尽办法要保住仅剩后嗣的先太女:???
乳母是皇室千挑万选出来的,大正执更是文氏从文家带来的亲信,这两个身份的人出来指认,文氏百口莫辩。
关键是真从太女府医处搜到了与文氏私下勾结的证据,就连庶次女误食花生子薨逝,也直接指向了是文氏所为。
理由嘛,历朝历代,能坐上皇位之人,别的不说,起码四肢健全,容貌无异,不然有个什么使臣觐见,没白得叫人笑话。
嫡长女容貌既毁,相当于直接宣告了往后与皇位无缘,文氏如何能不恨,而且在文家私底下的调查中,线索隐隐就是指向了庶次女的外家。
所以文氏报复残害庶次女也合乎人情。
加上给少公使用寒药过量导致昏迷不醒之过,谢临辰当即以为人父的身份,要求先帝把这个要让自家大闺女断女绝子的恶夫废黜,绝不可再留在太女府里。
文氏声声泣血地喊冤叫屈,在种种证据下显得无比苍白,到底是太女正侽,先帝和先太女都
觉得丢不起那个人,没有像谢临辰说的那般收押进狱,而是关在了院中偏房,打算过段时间来个病逝。
结果文氏被关进偏房以后,无意从送残羹剩饭的看守口中得知,不仅他自己被害,还连累阿母被贬,一时怒冲心头,选择了以死明志。
文澜确确实实记得自己是一根腰带,吊在梁上失去了意识,醒过来就到了一个摇晃的马车里。
他费力抬起头看了眼,拥挤的车厢里,半死不活的自己,低头忙着把脉的疾医,怀抱孩童的侍从,以及同样半死不活的……次子。
他才知道先帝和先太女为了保他和这个小男儿,做了一场多大的戏。
后宫之事,先帝和先太女再想关注,都有些鞭长莫及,尤其谢临辰又顶着长辈的身份,召见孙辈进宫陪伴,谁能说句不是。
这也才让他有机会做下了一连三串的死局,将太女所有血脉,连同世宗钦定太女侽一同除掉。
世人怎么猜也不会猜到,罪魁祸首会是太女亲生大父。
那时候先帝莫名开始头疼,初期还是闭目养神,令旁侍按会儿太阳穴,就能舒缓。
不过半年,便成了头疼时难以集中注意力处理政务,很多事不得不交由皇太女代为处理。
先帝也是命太医署各种诊断,却查不出任何原因,憋半天只能说一句,风寒上头。
先帝:我看你们失了智,蠢笨上头。
随着太女后嗣一个两个出问题,先帝就知道谢家等不及了。
她与谢家到最后一战了。
太女连丧二嗣,痛心不已,又探知谢家要对文氏和仅剩的男儿下手,这才联合文家将计就计,以文长史被贬换文氏带着小少公假死脱身。
先帝也同意了。
但文氏原本的脱身路线,竟然也被告发给了谢家,如果不是谢道行从中插了一脚,假死就变真死了。
这样一来计划好的去文长史被贬地藏身就行不通了,都说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谢道行一不做二不休,把文氏连同小少公裹巴裹巴,送去自己庄子上安置了。
好人做到底,既然他都往沐州方向要投奔郡主了,怎么着也得把这对孤儿寡夫带上啊。
好巧不巧,派上用场了吧。
文澜讲完,崔好音默默翻了个白眼,那上辈子怎么又跑去崔家了?总不会是谢道行千里迢迢带到这边后,发现情况不对,又给送回了崔家吧?
应该……不会吧?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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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1章 第 11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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