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11

新官上任头一遭,大清早就要进宫点卯。

第三回进宫,算得上物转星移,不仅老爹沈兆同乘入,还着了身深松绿五品官袍,远游冠端正戴好,成了个皇家公务员。

沈兆马车上就在端详这个儿子,不到两月就摇身一变到了从五品,竟比清峰提职还快,眼见成了沈家第二人。

他素来和二子不亲近,心里也是五味杂陈,不知怎样相处才好。

见沈清和没骨头地倚在马车里,忍不住皱眉:“我和门下省的中书令有些交情,他会教着你做事。宫中办事不比你在尚书台当那小小令史,做人做事机警着点,切不可将外边的旁门歪道带进去。”

这辈子竟也轮到我当关系户了!沈清和哭笑不得。

见沈兆正襟危坐面目严肃,他只懒懒打个哈欠道:“知道了爹,我再睡会儿,到地方了叫我。”

进了宫门二人便分道扬镳,沈兆正入大门往和政殿上朝去,沈清和则向右转了个弯,绕过一条长长回廊,向值房走。

值房里已经有了三人,屋内四方都立着通天高的书柜,另有长桌一张,案牍上堆了不少书目卷册,拉拉杂杂地层叠堆着。

埋在书堆里的三人闻声抬头,瞧是生面孔一下子笑容满面。

“这就是沈探花吧?早闻大名。”

“来这儿呀,挨着我坐。”

“听说沈探花还是陛下钦点呢,来这儿也叫我们沾沾圣眷。”

沈清和向几人作礼,“初来乍到,各位多关照。”

几人相视一眼:“那是自然!”

再过一刻,中书令才不紧不慢地来了,清瘦的中年男人,蓄着美须,对着沈清和颔首,“贤侄初来乍到,便随着大家做些事,这里的差事不难,只是繁琐些,静心做事别出了差错就好。”

沈清和应是。

中书省获旨后起草政令,再由他们门下省审议,若有不当便可封驳修改。他们给事郎的职权有点像是纪委,独立运转在三省六部外,直属昭桓帝管辖,也就是常说的‘天子近臣’。

尴尬的是,给事郎不过从五品小官,在京都品位实在不高,就像有了尚方宝剑的三岁稚童,谁敢口诛笔伐挥刀向上品大员,谁又敢驳斥高官拟好的政见?更别说门阀天下,朝中多是盘根错节的世家,有背景的还好,若是寒门出身,得罪了一处便是要被几百张口给吞了。

比起御史台天不怕地不怕,铁口直谏的言官们,他们的权柄就像阴沟里的小老鼠,偶尔刺挠一下人,还要担心得罪了要员被撸下来,处境着实困窘。

“沈给事,这是我们写好的票拟,你仔细看看,以后便要同我们一样写这些。”沈清和被递了一叠票签。

一张一张地翻看过,大概懂了这小票墨书是什么。皇帝一天收到的奏章数目庞大,六部、百司各类政务不知凡几,部分不甚重要的便交由给事郎草拟回答,供给皇帝参阅采纳,作为朱批的蓝本,性质有些像现代的‘小抄’。

比起弹劾,写票拟应该才是给事郎的日常。

沈清和阅读速度极快,一连看了有数百张,约莫理解了起草的形制,除此之外倒还看出些有趣的东西。

比如他这三位同僚题写票拟时都有偏颇,赞同什么,反对什么,看上去都各有立场,背后各有神佛。

给事中算直属皇帝的中立清官,都如此这般,更别说那如一潭泥沼的朝堂。

有趣有趣。

三个给事郎开始聊起闲天,沈清和收回思绪。

“今日这潘良又告假,现在倒好,原本他的活儿全落我们头上了。”

“听说是被惊马所吓,摔断了根骨头,现在正躺家里下不来床呢。”

“你们真信这是惊马?”

“哦?”留着撇小胡子的张客有了兴趣,“难道不是?”

说及此事,戴仪瞬间得意起来:“前些日子常太保归京,御史台参了他擅自调兵缉拿出逃的临淄盐枭,沿途伤了百姓,太保便上奏称只轻伤了三人。没想到那份正好流到潘良手里,不依不饶地驳了回去,说常太保‘乘伪行诈,分明害了三百余名无辜百姓伤亡’,他又不是监察处的,费这神做什么,反倒连累我们多看这么些案牍,还惹了太保不痛快!那潘良定是……”

他言毕,被同僚使了个眼色,便看了眼邻座的沈清和,笑说:“沈给事,我们只说些闲话,你当听个乐。”

沈清和莞尔一笑,“早听过太保威名。”

戴仪:“那是,和陛下一起平叛的大功臣,哪是人随便唆弄的。那潘良一介寒门,根子里带的酸气儿,转不过弯来。”

沈清和微笑,不置可否。

……

不过短短一日,沈清和已经能独立撰写票拟,同为给事郎的几人开始还不信,见他的文书确实尚可,索性高高兴兴地将原本潘良的活分给了沈清和,他们也落个轻松。

-

翌日,沈清和踩着点到了值房,那个名叫潘良的给事郎还是没来,倒是有个小内监找他,说是陛下传他随驾。

小内监引沈清和到一处小案,“沈给事便坐这里吧,陛下还有两刻才下朝。”

内监走后,沈清和便好奇环顾四周,皇帝的办公室和自己想象中的出入很大。这含章殿外琉璃作瓦,镶绿剪边,内部不过是比平常房间大些,也没有什么精巧华贵的物件点缀,窗台上甚至还摆了两盆含苞的素兰,侍从都在外面,珠帘相隔。

昭桓帝应该是在中间那张御桌上省事,和他的小几隔得不远。那桌上不过笔洗,镇纸,还有一块方砚而已,角落几枚小印立着,比原主这个纨绔的书桌还简洁干净。

倒是意外地切合他对昭桓帝的印象。

跪坐在自己的那方矮几前,沈清和手边堆叠好一摞奏章,便开始写今日票拟。不得不说,大部分上奏确实很无聊,翻来覆去请安上贡的车轱辘话,他寥寥几笔就能解决,只一些民生内政的事,才要停下来仔细斟酌。

这会儿便看到了一封军费相关的呈报,沈清和与系统在脑子里交流,一时入神竟没听到昭桓帝进来,到跟前了他才一惊,连忙起身,结果被那小矮几绊了一绊,小腿肚撞得生疼。

“嘶——”他倒吸口气,抖着手道:“臣拜见陛下。”

昭桓帝托住他的手肘,“都当给事郎了,怎么还是毛毛躁躁。”

听措辞是责备,但沈清和分明看到了昭桓帝含笑的眼,知道只是说着玩。

大雍的九五之尊,好像总喜欢和他玩笑。

昭桓帝视线在少年一身青袍上转过,突然伸手虚虚比了比他的腰。

沈清和吓一跳,他竭力控制自己腰腹处震颤的肌肉,没有躲开。

“衣服宽松了些。”深色朝服还没换下的昭桓帝和煦询问,“用过朝食没有?”没等他回答,就让内监把那碟刚挨到御案的糕点,转而放到沈清和的矮几上,“看这些是有些无趣,要觉得没意思,便让宫人带你出去转转。”

沈清和脑子越发糊涂,口中绝对是诚惶诚恐:“多谢陛下。”

御笔朱批,殿内一时无声。

沈清和原本觉得和顶头上司待这么近,绝对是心烦得紧。只是殿内白麝香舒气松心,他便也能静下心细细思量,虽然昭桓帝对他态度是好的过头了……但比起当某些目中无人自以为是领导的下属,体验感毋庸置疑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沈清和向来不是个喜欢为难自己的人,当断不断反受其乱,心思定了便继续办事。

他身上是有些事业狂属性,昭桓帝速度也快,内侍已经内外跑了几趟,搬运处理好的奏章。

青衣少年完成最后一笔,揉着手腕放松筋骨,昭桓帝那堆山积海的奏疏也只是下去一些。他凝神看了会儿,发现那些奏疏中夹带的票拟昭桓帝是看也不看,每一份都亲自阅过才下笔批复。

从小镇做题家到事业狂,沈清和的慕强属性绝对点满。只要业务能力到达一种极致,不违背公序良俗的情况下,沈清和都能无条件给人加滤镜,何况昭桓帝身上还自带一股大佬气质,让人心悦诚服觉着靠谱。

虽然大雍国势比他想的还糟糕,内部也筛子一般,但如果昭桓帝足够强,他也可以忽视心里那点怪异,死死扒住这根金大腿!

——为了能提早退休养老,也能勉强奋斗一下。

或许是沈清和的目光过于炙热,昭桓帝理所当然停了朱笔。

“无聊了?”

沈清和摇头:“臣写完了。”

昭桓帝哄小孩般,“玩儿去吧。”

领导叫你休息,真休息你就输了,职场小能手沈清和如是道。

青袍少年走到昭桓帝五步外,轻快道:“陛下的墨干了,我替您磨墨吧!”

昭桓帝允了,他便走了几步,很有分寸地离御案不远不近,捡了墨条往砚台里加清水。

身后晋昌看他动作心口一跳,陛下心爱的端砚,哪里能下这重手!忙道:“哎沈公子,这墨不可……”

昭桓帝头也不抬说了声无碍,晋昌瞬间噤声,更是心惊,陛下对沈家公子未免也太好……

沈清和觉出是自己做错了事儿,他手里拿着磨条,疯狂给晋昌公公使眼色,用眼神询问该怎么弄。晋昌哪里敢再多说,只一个劲儿摇头,给沈清和都看懵了。

“随意就好,工具而已。”昭桓帝放下笔,递了块巾帕,“包着,别脏了手。”

“哦好…是陛下。”沈清和不矫情,就自己的来,很快清水就成了一汪墨水。

害,吓他一跳,还以为哪里搞错了,这不是能成嘛!

他嗔怪地看了眼晋昌公公,大方展示他磨好的墨。

晋昌讪讪一笑。

“嗯?”昭桓帝捡着一份奏章,信手捏着上边附夹的票拟,“这是你写的?”

沈清和闻言凑近去看,点头称是。

心道不是不看吗,怎么正好注意到这份,难道是哪里写的不对?

昭桓帝下一刻便解答了他的困惑:“字差了些,要好好练练。”

“……是。”原来是要说他字丑啊。

“内容尚可,堪为一用。”

昭桓帝说道,依着票拟批到纸上。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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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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