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18

“沈老师。”

二人出了药铺,高容出声。

“或许我有一计。”

沈清和示意他接着说。

“虽然他们霸市,断了太医开出的几味药,全断不了所有的药材。我流览过书院内一大批医书,也有治愈疫病的先例,”高容想到营地里的万千条性命,神情郑重道:“可否也让我一试。”

“自然。”沈清和吐出口浊气,他眉宇舒展,换了个轻松些的表情,“你有什么办法。”

“库内《伤寒论》有载,有奇策‘疫衣法’,便是将疫者穿过的衣服脱下,穿在康健者身上,康健者初觉不适,不过数日便康复如初,且再难染同类疫病。平日便不需服用太医开出的猛药,只用性良的几味药材替代便可。”

沈清和眼前一亮,这不就相当于疫苗接种吗!

轻度感染后,及时给药救治,这个办法虽然在如今医学条件下多有掣肘,也应该能大大减少死亡率。

若还有问题,便是这治疗方法又是一反常道,还得让太医院的大国医信服……不过料想诸位太医也不会比这门阀家族难对付!

沈清和翻身上马,回头看了眼祈祥药铺的金字招牌,马蹄下烟尘滚滚,一路直奔郊外营地。

原先剩下的药材还能使用五七日,但染疫的灾民几日又增多小百人,现如今也只能坚持三五日了。

“高容,你这到底是哪本歪书上看来的,竟要揭下这些人的血痂磨碎,这东西真能用?如果那不是咱书院里的书,我定是要打它为邪门外道的!”

游洛脸上带着厚厚的口罩,一边小心撕取病患身上快脱落的创痂。

高容没搭理他的抱怨,将手中的粗布裁成数块,整齐叠好。

“书上说的,我也是第一次试。”

朗新月正把集来的疮痂用石臼捣碎,尽数灌入一只瓷瓶中,交到高容手里。

游洛指着石臼:“你能确保这行得通?”

高容:“不能确保。但行不行得通,马上就能得知。”

他取下口罩,在二人的目瞪口呆中,直接就着叶管,将瓶中粉末吸入鼻腔中,一时躬身呛咳不止。

游洛手忙脚乱要去捂高容的手,“你干什么!不要命了!”

高容缓了口气,沉静道:“有先辈遍尝百草,但求一解,我不过以身试药,又有什么大惊小怪。况且我染上疫病,才能更清楚如何用药,用药剂量。”他将瓷瓶收进袖口,见娃娃脸少年红了眼眶,朗新月也指尖颤动。

他侧过脸去,不自然道:“若是成了,不仅这里的灾民有救,更是福泽天下的大事。不必忧心,我是医者,知道分寸,这也是我心之所愿。”

朗新月垂下眼眸,“公子大义。”

没过半日,高容果然脸色发起了红,游洛时刻注意他,见他面色不对立即捧了药碗来,“你快喝药!”

到了晚间高容直接发起高热,两人都急坏了。虽然高容清醒时有过叮嘱不要告诉别人,他们俩一合计,还是去找了在最外头坐镇指挥的老师。

沈清和正和几个学生站在一处谈话,听罢神色一凛,火急火燎赶去。

彼时高容脸上早已昏迷不醒,面颊是病态的酡红,脖颈间也起了细密的红疹子,几人大惊失色。

沈清和愠怒:“高容啊高容,你平日最令我省心,怎么关键时候闷声干大事!这办法是我首肯的,要试药也是给我来试,医者倒给自己医倒了,现在躺着留我们一群外行人抓瞎是什么意思!你俩还帮着隐瞒,这是要出人命的知不知道!”

这本是兵行险招,赌命的事,要是真有学生因他而死,他这辈子别想睡好觉了!

“你们都散开些,别堵着他喘气。伯文你拿我手令,进宫将太医请回来!游洛你跑得快,去附近医堂去请郎中,越快越好!”

两人马不停蹄地奔走,游洛先回来,那郎中听说要去灾民营看诊,便是死也不肯进,还是游洛抓着那半百老医的一条手臂,口中说着先生救命,连拖带拽把人拉进来。

郎中被数双炯炯有神的视线盯着搭脉,随即摇了摇头。

游洛忍不住低喊:“什么!”

郎中用袖子挡着半边脸,躲闪道:“你便是吃了我也没用啊,这位病人脉象紊乱,盗汗疾出,里热壅盛,外邪袭体,没办法了,早点置办吧!”

“怎么会这样……”

学生红了眼眶,高容听到外界嘈杂,虚虚睁开眼,泛白的唇齿动了两下,只能依稀听见‘没事’二字,遂又不省人事。

随后太医院判也提着药箱匆忙赶到,他听说自己瞧上的好苗子亲身试了药,一路上都痛心疾首,到了地方见围着的人都情态悲伤,心中更是悲痛。

他沉叹口气,搭上高容的手腕,突然眉心一跳。

“高容!”游洛忍不住哭出了声,“要不是我、要不是我没看住你……”游洛悔恨自己没有果断抢下那只药瓶,才叫高容如此年纪便要病故!

朝夕相处了数月的同窗要死在自己面前,其他人也忍不住潸然欲泪。

原判四平八稳地捋了把胡子,掀起眼皮道:“嚎什么嚎什么,病人现在要静养,别给病人吓坏了。”

游洛打了个响亮的哭嗝,“什、什么?”

“体内两热相斗,能撑过今晚,之后便性命无虞,我给开一剂四逆汤,发了汗便能大好。”院判拿了会儿乔,随后便忍不住问:“虽是疫病之象,却远不如疫病凶猛,他是怎么做到的?”

游洛懵懵地将先前看到的都说了,院判果然目露惊异,他沉思片刻,突然抚掌大笑:“果真是奇方!但如何挑选疫源,如何精加选炼成‘药’,这都是未知之数,毒气汰尽,精气独存,才是万全而无患。这次算他命大,下回可没有这样的好运,切记要将人拦住!”

“那是当然!”游洛心有余悸。

最后谁也没回去,几人铺了厚厚的稻草,还找来做棉布作毯,轮流守夜看护高容,游洛还半夜给人唱歌,说是小时生了病,母亲常给他唱的,扰得在附近休憩的乐胥恶语相向,高容没事都要给他唱出事。

终于在次日旭日初升,第一片金光从叶间漏下时,正好轮换看守的朗新月见青年睫毛颤动,探手试了试温度,磨人的高热终于褪去。

肆虐这片土地数百年,称沾染便上了阎王簿的疫病,在一个平静的清晨有了对症之策。虽然尚且如风中之烛般孱弱,但假以时日会如火燎原,生的希望将伴随一个名字,遍撒大雍的土地。

大雍从战火中劫后余生的百姓多从事苦力,士族皆评价细民如轻贱野草,但只要天上能有滴点甘霖,衰萎的野草便能轻易焕发生机。

‘疫衣法’与‘疫痂法’,在见识过其中精妙的院判背书下顺利推行,虽然还是有灾民因疫病而死,但相比于从前的十死无生药石无医,已然胜过太多太多。

解决完最底层的生理需要,灾民终于喘过气来,闲来在营地边上散散步,有心情到溪边清洁自身,沈清和也筹谋正式将‘以工代赈’举措推入正轨。

流民如水之流,治其源则易为力,遏其末则难为功。大雍以往遇灾,便会开放常平仓赈灾,但常平仓不仅能储粮,还能‘储人’,沈清和称之为“劳动力常平仓”。

若有破产、失地、脱籍的流民,这些无以谋食的流民可以通过‘常平仓’被招募、收储,灾荒过去再从仓中释出,复业田亩。同时储备的劳动力能在仓中‘升值’,大兴工作能使灾民掌握从前没有机会接触的技艺,提高生存劳动力。这是真正的一举多得,标本兼治。

饥岁工价至贱,大雍门阀盛行,即便是修筑楼阁这样的工赈,也是用财者无虚靡之费,就佣者无素食之惭。

接下来便是如何实行,这个沈清和早就想好,按照村户分成甲乙丙丁等十数队,一队约莫二百人,每队推举出德高望重、且能识文断字的当地贤能为队长、副队长,负责领取食物,分配食物,管理秩序,调度民众参与劳动,享有一定权力且要负一定责任。

十队之上另有伍长,由自己人担任,建立档案名单,记录手下队伍情况。

至于具体工赈,沈清和将朝廷下派,由朝廷正项钱粮中开支经费的称为‘国营’,世家分发,由各家支出的报酬分为‘民营’。

国营提供的工作多是公共工程,包括水利建设,各地城工等,民营的则是修宫室修台榭,丝织酿酒,沈清和多方参考,按照不同工种粗略制定好固定工价标准,后续可根据伍长反馈调整,毕竟不患寡而患不均,势必要保证相对公平。

他也想过世家梗阻的问题,这方面有御史台监察,最后制成奏章呈报天听,谁家出力多谁家出力少便是一目了然。先前因监郡御史贪污渎职一案遭到牵连的官员,必定拼命表现,将功折罪。

沈清和制作好具体议案,呈到昭桓帝面前,静静立在御案前,等待领导对他这几日工作成果的宣判。

昭桓帝阅毕,将奏疏放下。

“你的办法新巧,行事上也推陈出新,大刀阔斧,大雍冗政已久,正缺这样的新血。”

沈清和知道这应该是过关了,心中升起喜意。

“这事的续末,便交割给孔卿吧。”

昭桓帝御笔朱批,亲手在字尾盖上了小章。

沈清和一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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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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