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以假乱真

红墙碧瓦,深宫高墙,枝头绿叶已出现由绿转黄的迹象,枯叶零零散散飘落,于空中打了个圈,落到石砖。

宣政殿大臣举着笏板不发一言,清晨的早朝气氛严肃紧张,暗流涌动。

这时,殿外有士兵高举来信骑马直奔大殿台阶,下马飞奔高喊:“报——大理寺少卿陆奚赈灾时被洪涝卷走,生死不明!”

声音由远而近,人未到先闻其声。

众大臣皆是不敢置信,“什么?!”

宋徽珏保持原来的动作不变,好似不管他的事一般,相比其他人,反应稍显冷静。

宋帝左手撑着侧脸,目光似有若无地扫过他的方向,神色莫辨。

在场所有人,要说反应剧烈的,得属沈侍郎。

整个上京传遍了陆奚向沈夕谙一介落魄嫡女下聘的事。

先前不少人因此羡慕嫉妒,如今知道此事,只怕落井下石的人不在少数。

而这一切也是后话了。

沈老爷闻声,下意识睁大眼睛,身形不稳的踉跄两步,几乎立刻想到了同时远在芙蕖镇的沈夕谙。

陆奚出事,那作为未婚妻的沈夕谙该如何自处。

陆奚的事,沈夕谙知道了吗?

芙蕖镇几日前。

沈夕谙得知陆奚出事的消息,不敢相信地往后退步,失神间撞倒小凳,杯盏,仿佛感受不到痛觉,后背挨到墙壁才停下动作,放轻声音。

“你说什么?”

一时接受不了这么大刺激的女娘,扶住旁边的墙壁,强撑着稳住身形,耐心等候侍卫答话。

她安抚自己,方才一定是听差了,陆奚不会出事的,不会的。

侍卫见到沈夕谙如此强烈的反应,心有不忍,犹豫片刻狠心偏开头,忍着心痛向她道明事实,“少卿大人,为救落水孩童被洪水卷走,下落不明。”

女娘身形摇晃,似还未从方才那句话回神,抬手捂住嘴,喉咙像有股无形的力量掐住,发不出声音。

“皖皖吾爱,见字如晤。”

信上所写恍若昨日,旧人不在。

“待来年秋序,林红柿子繁。雁群往南迁,与卿结连理。”

“但我已经向贵府提亲了怎么办?”

陆奚,你又骗我。

眼角的水润一闪而过,沈夕谙立刻偏头,借着阴影挡住自己的面容,压住喉间哽咽:“我知道了,你走吧。”

侍卫作揖离去。

房门被合上,听到关门的动静,沈夕谙如蒙大赦地卸下力气,身体顺着墙壁瘫软滑坐在地,任凭脑子里的回忆翻涌席卷。

“婚期定在明年夏天,就七夕吧。”

“只是太晚,总担心出差错……”

一语成谶。

沈夕谙不是不知陆奚离开的这些日监视的视线少了几道。

可她万万没想到,对方是做此打算。

回想起自己近日的赌气,陆奚每每回来,面色疲惫,撑着几分力气来面对自己,得到的皆是冷脸不语。

“我只问一遍,你……有没有事情瞒着我?”

“好,这是你说的。”

那日气急赌气,竟成了最后一面。

还没来得及好好说过话。

沈夕谙啊,沈夕谙你这四天都在干什么……

窗前黄昏落日,女娘靠在墙角噤声不语,细看脸颊两边隐隐有斑驳的泪痕,地板上,是没完全干透的水迹。

“姑娘,该用膳了。”

阿荔随沈夕谙一路出京,只是这段时日被陆奚安置在别的地方,如今出事,侍卫无奈将人带了过来。

沈夕谙听到动静,垂放在地面的纤指微动,好似刚从梦中醒来,声音带着沙哑:“放门口吧,我等会自己拿。”

“小姐……”阿荔语气担忧。

沈夕谙神色郁郁,不欲与她多言,“我自有分寸,你下去吧。”

阿荔双手抓住裙摆揉搓,犹豫不已,回眸看了眼侍卫长,见后者摇头示意,一步三回头,慢吞吞地去了楼下。

沈夕谙安静片刻,等到门外没了声响,方撑起沉甸甸的身子站起,眼前忽然漆黑一片,她又缓了好一会,才推开房门把晚膳端进厢房。

经过一番发泄,她此时情绪已重回冷静,细细捋着发生的一切。

沈夕谙拿起筷子细嚼慢咽,边吃边回想侍卫长描述的发生经过。

落霞镇和芙蕖镇相隔不远,雨势开始并不严重,陆奚也会凫水,不至于下落不明。

再者,堤坝修缮进程已过大半,水流湍急,远远不到下落不明的程度。

须臾,脑子里闪过道关键的白光,女娘停箸,神情惊愕惶惶。

想到另一种情况,落霞镇监视视线变少,只留了大概三四人的模样,那剩下的人去哪了?

还有,自己都发现了,那么陆奚定然比她更早知道。

唯一的可能,便是这波人本就是冲着他来的,而自己,是对方计划中的变故。

陆奚此去,有去无回。

沈夕谙握住筷子的手不觉松开,啪嗒落地的声音唤回她几分神志。

“……”沈夕谙深吸了一口气,闭上眼睛,逼着自己保持沉稳:“冷静,冷静。”

“陆奚既然敢去,说明他料到此事,按照他的性子,不会不告而别,一定会留下什么东西的。”

“对……没错,没错。”沈夕谙心神一动,猛地起身跑到梳妆台前取出装着玉栀流苏簪的木盒。

褐色的木盒上方,砸下滚烫的水迹,沈夕谙抬头盯着天花板,硬生生将涩意强忍回去。

缓和好状态,女娘做好准备解开木盒盖,看到簪子下头空无一物,原想就此作罢。

中途欲要把簪子放回去时,视线甫一触及里面垫着的丝绒巾帕,她眼眸一动,下一秒毫不犹豫地揭开。

果然不出她所料,巾帕下放着一沓信纸,隐隐看出上面密密麻麻的墨字。

丝绒巾帕带着些许厚度,贴合盒底,很容易以为二者相连,遭人忽视。

沈夕谙目光直盯盯地看着信纸,踟蹰伸手取出,她心底莫名发慌,有种不祥的预感。

摊开信纸,白纸黑字,字字句句简明扼要,来到芙蕖镇起,陆奚一切奇怪刻意的举动变得有迹可循,如同遮住月亮的薄雾被轻风拂过,清明可见。

原想至少不牵扯到沈夕谙,奈何还是没能做到。

或许,从他和沈夕谙之间有了羁绊起,沈夕谙就已经身在这场争权的漩涡。

沈夕谙立马把信纸合上,连忙看了眼房门窗户,确认都已经关紧锁上,她才慢慢松了口气。

泪痕干涩,沈夕谙眼角湿润,隐隐欲要再度落泪,她猛地抬起头,硬生生逼自己忍回去。

一柱香后,单薄的宣纸被折叠成巴掌大小,重新放回木盒,以防万一,沈夕谙找了块实木一同压住,再覆上巾帕,边角用浆糊粘严实,制造出簪盒实底的假象。

临摹版是为防意外,沈夕谙待到夜深人静,悄悄摸到隔壁房间。

阿荔穿着白色寝衣,睡眼朦胧,一副困意正浓的模样,见沈夕谙突然来找自己,有些不明所以。

阿荔揉了揉眼睛,捂嘴打了个哈欠,看到沈夕谙敛容屏息,连忙止住哈欠,正襟危坐。

“小姐,这么晚有事吗?”

沈夕谙目光划过不忍,仔细打量眼前少女稚嫩的面庞,“阿荔,你跟着我多久了?”

此事太过危险,不能贸然将阿荔牵扯进来。

阿荔歪头,察觉她今夜情绪不对劲,正色道:“从小姐五岁起,奴婢就开始跟着小姐了。”

“如果小姐不信任他人,阿荔,是小姐最放心的依靠。”

无需沈夕谙多言,阿荔多多少少也能猜到些许原因,每当沈夕谙要交代她办事,都会露出这副表情。

亦或者觉得这件事好像让她受了天大的委屈。

可是,沈夕谙这些年的遭遇旁人约莫一知半解,阿荔却是知道的清清楚楚。

小姐,是世间最好的人,是沈家那些人两面三刀,才会变成这样。

所以,为小姐办事,她毫无怨言,即便赴汤蹈火,她也在所不辞。

陆少卿不在了,小姐只有自己了。

如果连她都要离开,那小姐一个人孤零零的,也太让人心疼了。

“别这么看着我,我不可怜。”

“阿荔才不可怜小姐,阿荔是心疼小姐!”

许久以前的记忆此时重新想起,那年沈夕谙母亲刚逝世。

所有人的目光聚焦在这个尚未及笄,便失了母亲的少女身上。

“阿荔……”面对阿荔,沈夕谙说毫不动容是不可能的。

她忙地抓住阿荔的双手,烛火摇曳,昏黄的光影照映在二人之间,噼里啪啦的火花从灯盏中溅起,为气氛添了几分严肃。

沈夕谙一眨不眨地看着阿荔的眼眸:“接下来,我的话你每一句都要记清楚。”

阿荔张了张口,最后什么也没说,郑重点头。

半个时辰过去,阿荔从惊愕到恐惧,而后满脸忧心地盯着沈夕谙,面对她的计划想要反驳,可看到她坚定的眼神,无力感油然而生。

“小姐,阿荔不能离开你。”

沈夕谙心软一瞬,抿紧嘴唇,下狠心道:“你必须离开。”

“他们没从陆奚身上找到的东西,势必会怀疑上我,真迹你带走,临摹我做了手脚,如果坚持不住,我就把这份交出去。”

沈夕谙不禁软下语调,杏眸倒映点点烛火,翻涌着粼粼微光,她展颜一笑,“放心吧,你家小姐我才不会有事。”

“阿荔,身为主子我没带你过过什么好日子,现下……居然还要让你涉险。”

阿荔知道沈夕谙要说什么,她打断话语,摇了摇头,眼眸弯弯:“小姐和先夫人是顶顶好的人,没有小姐,阿荔估计会过的比现在还惨。”

“所以,小姐不需要愧疚,无论小姐作何决定,阿荔都支持小姐!”

连续几日弥漫的雾霾在此刻一扫而空,沈夕谙眼眸微动,伸手揉了揉她乱蓬蓬的发顶:“……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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