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现在警惕太重,需要制造一场混乱来模糊他们的视线。”
阿荔身穿集市布衣纶巾,面容用妆粉刻意模糊,她忐忑不安地躲在门口狭角,等待沈夕谙的信号。
她回忆起昨夜沈夕谙对她的叮嘱,提起精神注意外边的动静。
“明日子时,我会故意纵火烧掉此处客栈,届时人多杂乱,你换身衣裳趁机混入人群,无需管我,而后,我会找来与你身形相仿的病逝女娘伪造现场。”
“他们沉不住气,定然会找由头将我接回京城再做打算,你脱身以后,从此上京如何,我如何,与你再无瓜葛。”
“小姐……”阿荔心知这样的结果,奈何亲耳听到之后,心底像要失去重要的东西一般。
沈夕谙越说看到她这副样子,心越酸楚,但是证据不能淹没,陆奚不能白白被害。
不顾阿荔抗拒的神情,沈夕谙继续道:“宣王所为,圣上心知但无从下手,等到时机成熟,将证据交给来此调查,并且可信的人,让他将这一切,昭告于世。”
“或许会很久,你一定要沉住气,这期间绝不能让宣王的人知道你的存在。”
阿荔连连点头,握紧信封放到心口处,“小姐放心,我一定不会辜负你的嘱托的。”
“走水了走水了!!快来人救火!”
不知是谁高喊了一声,立马唤回阿荔飘远的思绪,她透过门缝聚精会神地观察一楼人流情况。
外头喧扰不断,白日宾客如云有多壮观,此刻便有多兵荒马乱。
沈夕谙白日事先找来市井乞儿散播今日中秋灯会提前举办的消息,好将无关人等减少到最低。
这会出门扑了个空的客人纷纷哀怨,有人心烦低骂了几句。
一行人一同走在回来的路上,看到不远处火光闪烁,烈焰腾空的模样,心下大惊。
“这这这,这是怎的回事!”
“得亏我们今日出来了。”
“我的书!”书生忽然一拍脑袋,猛地回神,往客栈的方向狂奔而去,“那些可是我好不容易抄录的!”
客栈门前附近的百姓聚在一块,官府的人紧赶到现场,领头的人霎时心一紧,连忙揪过店小二,询问此刻情况。
“客栈可还有未逃出来的人?”
店小二闻言犯了难,见侍卫火急火燎的样子,急忙搜刮出来时的景象:“今日出去的人多,仅剩下两名女娘,三名郎君,再多我是真记不住了!”
侍卫怔了怔神,两名女娘四个字浮过脑海,顷刻领着人马担水救火。
他取过一桶井水打湿全身,把一边晒着的被子接着打湿披在身上,不顾周边人的阻拦,快步跑入烟雾环绕的火海,满脑子都是。
沈小姐绝对不能出事,不然我如何面见少卿大人。
“咳咳咳……”火焰时不时撩过面庞,带来炽热的温度灼痛肌肤,冰冷的井水被周遭的高温蒸发,起到的作用十分短暂。
“沈娘子!沈女娘!”
火烧灼热间,木梁坍塌声音不断,巨响和女娘嘶哑的声音掺杂在一块,虽然很小,但还是被侍卫敏锐的捕捉到。
“阿荔!阿荔!!咳咳咳……”
侍卫左顾右盼,感受到温度的升高,棉被越来越干,不禁着急忙慌寻找,脑子不停思考。
在哪,三楼……声音是从三楼传来的。
侍卫心下大惊,面对火灾正常人不会无动于衷,只有一种情况能让沈夕谙驻足原地。
阿荔出事了。
等到侍卫赶到沈夕谙身侧时,女娘眼泪未干,双眼通红,声音因为长时间在浓烟下,沙哑不堪。
侍卫把被子披到沈夕谙身上,靠上门口,使劲推了推木门,结果纹丝未动。
察觉门内许是有断掉的横梁阻挡在前,时间紧迫,侍卫心头一紧,不好的预感陡然而生。
阿荔这么久困在里头没有半分动静,估计凶多吉少,可若沈娘子固执不肯离开……
存着一丝希望,他转首看向跪坐在地的沈夕谙,神情小心翼翼:“沈娘子,再不出去,你也走不了了……”
说到一半,侍卫咬了咬牙,狠心道出事实:“阿荔恐怕已经出事,沈姑娘还请随卑职出去。”
沈夕谙眼神不舍,泪水于火光中微微闪烁,半落未落,她眨了眨眼,那颗眼泪落到地上很快蒸发干净。
“不要,阿荔……阿荔在里面,我只有她了。”
虽是作假,想到从此见面不知是何时,此刻多多少少带上了真实情绪。
“她若不出来……”
声音戛然而止,须臾沈夕谙眼前一黑,手臂无力垂下,赤红的火光慢慢模糊,取而代之的是看不见尽头的黑暗,唯有周围的温度清晰可觉,只听侍卫低声道歉,而后意识陷入昏迷。
“得罪,卑职实在是逼不得已而为之,出去后,沈姑娘如何责骂,卑职也不会有怨言。”
话毕,沈夕谙身子一软,靠坐于墙角,空气顷刻安静,侍卫看了眼阖闭的房门,迟顿一瞬,扶起昏迷的女娘毅然决然离去。
*
沈夕谙再醒时,天光大亮,已是次日一早,熊熊火焰扑灭后,客栈只剩焦黑破损的横梁木炭,她卧躺在环境陌生的厢房。
她颤了颤眼睫,被窗外的天光刺到眼睛,条件反射伸手挡住,直到适应了光亮后,才慢慢放下。
女娘盯着素色的被褥,呆愣出神,计划如预料中进行,旁人眼里,她的风评约莫不会平静。
先是未婚夫丧命,后脚从小跟着的婢女也命丧火场,祸不单行。
但那又如何,她已经不在乎了。
只盼阿荔莫要出事。
得知沈夕谙醒来的消息,侍卫不由松了口气,面对阿荔的事情,一时无颜面见她,不知如何应对,于是刻意避着她。
沈夕谙不用想也知道这侍卫什么心思,她也懒得理会。
刚醒那会,门外的小厮便急忙请来府上大夫给沈夕谙把脉,而后开了几副安神药。
京城得知落霞镇发生的插曲,沈侍郎立马坐不住了,想要将沈夕谙接回的计划提上日程。
宋徽珏余光瞥了眼另一边的动向,眼神微动,想到昨日信鸽送回的音信,心底疑窦丛生,只觉太过巧合。
但暗卫搜寻周遭过后,并无异样。
回忆先前找到的线索,可以推断陆奚拿到了沈素玉身上的东西。
现下陆奚下落不明,他定然早已料到,且有所保留,而知道他留下东西的人,除了和他青梅竹马的沈家旁支,再无旁人。
再拖下去,只怕变故横生,看来,得将沈夕谙接回上京的日子提上日程。
想此,宋徽珏顺着沈侍郎请求的话语适时往身侧幕僚递了个眼神,示意他上前接话。
“沈侍郎忧女深切,陆少卿赈灾失踪由朝廷接手即可,风言风语对闺中女娘多少影响声誉,不若将沈小姐先安排回京,再做打算。”
宋帝靠着座椅,一手撑着太阳穴,揉了揉眉心:“聘礼已下,沈夕谙也算半个陆家人,工部尚书所言,略有不妥。”
“这……陛下教训的是。”工部尚书碰了一鼻子灰,作揖退步,低首不再言语。
“不过。”宋帝沉吟一瞬,想到出京前陆奚呈上来的东西,虽证据不足,但对他而言,也算得上莫大的进展,之后派得上大用处。
“沈夕谙一介女子,无所依靠,确该接回才是。”
“探花郎上任不久,就让他来负责此事吧。”
“是。”
郎君抬步出列,双手举着笏板,俯身作揖,不卑不亢,官服像刚制好不久,崭新光泽。
有人见着面生,不由朝身边人低声讨论:“只听这届科考的探花郎文才惊艳,未曾听闻他分配了什么职位?”
被攀谈的官员暗暗扫了眼周围,朝旁边倾身,低语道:“鹤轻羽,礼部司的,陛下貌似对他很是看重。”
瞧着询问的那人还欲多言,怕有心人多疑,连忙止住他的话头:“咱们这些小官,能独善其身就不错了!少言少管。”
闻言,后者悻悻板正身形,不再说话。
*
得知京城的决断时,沈夕谙并不意外,她乘坐马车到了芙蕖镇,询问关于陆奚蛛丝马迹,最后走到了当日洪水漫延的河边,自顾自出神。
堤坝修缮完毕,洪水退去后的水流在阳光下熠熠发光,明媚耀眼,丝毫看不出前阵子的波涛汹涌。
朝廷人马依着客栈小厮的话语循迹而来,看到的便是这样一番画面。
女娘素衣轻衫,头上仅有一支玉栀簪作为固定,面若芙蕖,眉目淡淡,寡淡的颜色为她增了些许清冷,不食烟火。
没人知道沈夕谙在想什么,在场所有人盯紧她的动作,生怕她想不开做出惊人的举动。
女娘不管他们此时作何想法,默默收回目光,侧首看向朝廷派来的士兵人马,像没看出他们的紧张的模样,冷静走到马车边。
“各位大人,回京吧。”
话毕,侍卫适才回神,刚要答话,回头身后早已没了人影,原来女娘已自己坐上了马车,无需他们催促。
侍卫心底悬起来的石头慢慢放下,不动声色地松了口气,看似简单的护送,实则非常难猜这名女娘的心思。
万一想不开出了变故,上头罚下来,不是他们能承受的。
想此侍卫长越发提起精神,指挥侍卫整装出发。
“回京!”
马车颠簸不平,沈夕谙坐在小塌上身形摇摇晃晃,她看向事先收拾好的行囊,除了简单的衣裳首饰,其余多余的物品皆丢失在了那场火海。
前几日的萎靡不振发泄完,剩下的,只有对现实的麻木,冷静。
清亮的杏眸唯剩黯淡,如同乌云蔽月,光辉掩去,不起波澜。
过往自火海那夜起一同被埋葬,上京暗流涌动,像一场无硝烟的战争,等待沈夕谙的一切都是未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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