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京城街巷人流不断,商贩吆喝,妇人采买今日的膳食,孩童携着伙伴在店铺门口前握着糖人跑来跑去,欢笑不断,中间的河道上架着砖红色桥梁,人群来来往往,底下时而船只路过。
沈夕谙伸出手捞起车帘,目光从这一派祥和的画面扫过,面无波澜,途径品味阁时,她忽而抬眸看向曾经数次呆过的厢房窗口,一路平静的面容,总算有了些许变化。
沈夕谙眸光微微闪烁,拢住车帘的手收紧力道,暴露她此时的心绪。
她垂眸,掩盖住那点异样,松开车帘,不再停留半分。
“这马车好生贵气,不知是哪家府上的?”
卖肉的屠户余光瞥过马车驶去的方向随口道。
书生摆着小摊卖些抄录赚点铜钱维持生计,听到屠户说的话,晃了晃手里拿着的书卷,摇头惋惜:“还能是谁,刑部侍郎家的大小姐呗,未婚夫赈灾失踪,陛下仁善令其接回。”
“经此一遭,只怕婚事不好收场咯。”
话毕,书生撇嘴摇头,掀起衣袍坐到小凳上,摆弄抄录好的书卷。
“何止啊,连贴身侍女,就之前喜欢到吴娘子那买糕点的双髻小丫头,客栈失火没能救出来。”卖花女听到他们交头接耳聊这件事,闲来无事凑过来多了句嘴。
书生大惊,拿着书卷的手朝她比划:“你是如何得知的?”
卖花女不以为意,一边打客人提前包订下的单子,一边道:“我三姨家的女儿的相公的婶婶的侄女在沈府做工,偶然得知的。”
闻言书生也不奇怪了,众所周知,沈侍郎府上的续弦夫人两面做派,只是不涉及自个儿利益,不想惹得一身祸,默契的没戳破罢了。
特别是那二小姐,做什么都要压正派的嫡长女一头。
屠户向来不闻窗外事,只管把日子过好,听到书生一番言语,看出里面错综复杂的关系,顿时哑然无言,没再提这件事。
过了劲头,左右都是这几件事,卖花女忙活着招待客人后,没人再提。
沈夕谙安静的坐在马车里头闭目养神,车外人声喧扰,时而有人议论,她也不管不顾。
决定回来的那刻起,大概料到了人多口杂的场面,有的人闲下来了,总是喜欢议论他人,拿他人生活对比自己,获得一种莫名的平衡和优越感。
毕竟,他们的生活也就只能靠八卦别人打发时间了。
忽然,她睁开眼,往外道:“现下何月了?”
这半月她闷在房里茶饭不思,日夜颠倒,到了月中才觉天气有些寒凉,细想竟不知如今何月。
外头的侍女心虽疑惑,但还是回答了她的疑问:“女娘,已是葭月中旬了。”
“我知晓了。”话毕,沈夕谙不再答话。
难怪如此寒凉。
沈夕谙回京掀起不少闺阁女娘哗然,纷纷唏嘘不已,定亲有多羡煞旁人,此刻便有多少人躲在暗处看她的笑话。
“阿娘!听说沈夕谙回来了,这是怎么回事?!”
沈蕊急匆匆夺门而入,没隔多远,宁氏搁内院老早就听到她叫嚷的声音。
她走的太急,一不留神没注意到院里的鹅卵石路有颗石子松动,落脚一滑,差点没稳住身形,朝身后栽倒,还好随身侍女眼疾手快扶住,没有闹得很难看。
“啊!”沈蕊惊吓惨叫,回首教训身后唯唯诺诺低头不敢吱声的侍女们,加上沈夕谙的消息更是没来由的火气:“本小姐要你们什么用!连个路都看不好!”
宁氏今日被沈老爷换到书房敲打了一柱香,心里正惴惴不安,摸不清他的意思。
正在屋里修剪盆栽细细琢磨,谁料下一秒沈蕊训斥的声音忽地响起,惊的她剪偏了一枝,思绪猛地一断,一时想不起来。
“瞎嚷嚷什么!”宁氏眉头狠狠一跳,取过帕子擦手,揉了揉眉心。
她将帕子随手丢到侍女举着的端盘里,提裙走到外边,目光扫过院里在场人,停留在沈蕊身上。
“都下去。”
“是。”
下人退出莺蕊庭后,只剩下宁氏和沈蕊二人。宁氏气冲冲地拽住她的小臂拖到屋里,不管沈蕊再如何反抗,也不管。
“阿娘你放开我,你抓痛我了!”
沈蕊好不容易挣脱桎梏,捂住宁氏抓住的位置轻揉,眉毛紧蹙,语气尽量放缓,但还是显露出几分急躁。
宁氏在屋里来回走动,为沈老爷的话心里窝火,没忍住停步吼道:“我说过多少回了!让你收收你这副性子,哪天让人抓住了把柄你都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突如其来的怒火泼在沈蕊身上,她本能地抖了一激灵,揉臂的手渐渐放缓,气焰消了大半,低头嚅嗫:“我,我,院子里又没别的人……”
“没人难道就传不出去吗?你的名声在外边什么样心里没点数吗?!”
“阿娘!有你这么说女儿的吗?!”
“就因为你是我女儿,我才要好好管教你!无法无天,假若捅了篓子你都不知道怎么回事!”
导火索一触即发,两人间气氛逐渐紧张,僵持不下,沈蕊娇宠惯了,自然不肯让步,而今天却意外的反常没有继续顶嘴。
宁氏发觉不对劲,犹豫不定地弯腰试图看清她面容神情,心底陡然升起不好的预感,伸手指着她发抖:“你不会真捅了篓子回来吧?”
沈蕊哆嗦目光左右摇摆,不敢去看宁氏神色,越发将头低了低。
宁氏见她如此反应,心顿时凉了半截,后退几步,捂住胸口,一手扶额,气的说不出话:“你!我,我这是造了什么孽啊!”
“你干什么事儿了?”
沈蕊支支吾吾,双手交握抓紧,紧张不安。
“说话!”
“就,就是八月乞巧灯会,我遇着了平南侯府郡主,和她吃了几盏茶……”
“糊涂,平南侯府是你能招惹的吗!那易晚秋仗着家袭爵位,素日目中无人,官员家眷见着躲避不及,如洪水猛兽,你倒好,巴巴地往人跟前凑!”
宁氏额角青筋暴起,恨铁不成钢地指着沈蕊,遂又作罢走到桌前倒了几杯凉水下肚,才好不容易压下火气。
她将视线放到沈蕊身上,眼眸微眯,显然是触碰到了底线:“你最好现在给我老实交代清楚,闹到你爹面前,我也保不了你。”
沈蕊见宁氏不似作假,顷刻慌了神,手足无措地抓手,时而拧住裙摆,神情惶惶,犹豫之下,憋着眼里泛出的泪把事情说明原委。
半个时辰之后弄清前因后果,宁氏霎时血色尽褪,面色苍白,眼眸空空地望着前方,退后几步跌坐在檀木靠椅软瘫下来。
口中喃喃道:“家门不幸,家门不幸,我怎么会有这么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女儿。”
“郡主近期得了门婚事,上次我受邀去吃茶,一时热血上头,顺口说了沈夕谙的近况,上京风言风语本是常事,未料她竟会把我的话放到心上。”
“前阵子便有传沈夕谙与郡主容貌相似一事,她前日得知沈夕谙回京的消息,将主意打到了沈夕谙身上。”
宁氏不解,“那甘你何事?”
“我……”沈蕊目光闪躲,不敢直视宁氏,宁氏一看就知道自己这女儿心里打的什么算盘。
她猛地一拍桌案,打断沈蕊未尽的话语,厉声道:“胡闹!”
瓷器摔落在地的破碎声划破莺蕊庭的天际。
宁氏克制住自己,压低声音:“手足相残乃是大忌!当今圣上更是忌讳此事,素日读的圣贤书你算是白念了!”
宁氏来回踱步,不欲继续争论,高声道:“来人!二小姐有失礼仪,禁足半月!”
“郡主今日就会在沈夕谙回府的路上做手脚!”眼看沈蕊快被宁氏房里的贴身侍女拉走,情急之下,沈蕊不得不吐露出另一件事。
宁氏闻言,脚步一顿,不敢置信地拔高语调,“她,她竟敢在圣上的眼皮子底下做手脚?!”
不过多时,沈府门口迎来一辆富贵精致的马车,府内侍女小厮伫立一排一动不动,俯首恭敬。
沈老爷一早便在大门口等待女儿回来。
莺蕊庭宁氏火烧眉毛地原地来回踱步,焦灼不堪,她紧抓住帕子,沈蕊见她犹豫跟着急起来。
“母亲!”
宁氏狠心闭眼,深呼了口气,面对无法躲避的事实,“平南郡主打算怎么做。”
沈蕊看到有希望,连忙说明易晚秋的盘算,生怕下一秒宁氏就会反悔。
“莺蕊庭隔壁有一处荒僻的别院,父亲从不许人进出,他自己也很少去,郡主会让人把沈夕谙走后门送到院子里,届时会有另外一个和沈夕谙相似之人遮面冒充。”
“等过一段时日,替身借身子伤心不适的理由,移到京城郊外的庄子调养身心,找个合适的时机,宣称她悲痛欲绝,郁郁而终。”
这一番计划简直是从头设计到尾,连理由,收尾完全做好,只要中间不出现纰漏,完全不会有人注意到其中有什么蹊跷。
宁氏心下大惊,咽了咽唾沫,强制让自己镇定下来,手中的帕子越捏越紧,褶皱的不成样子。
平南侯府背靠宣王,易晚秋敢如此行事,定少不了他在背后处理蛛丝马迹。
装傻充愣已经是不可能的了,可如若让沈父知道,沈蕊也会遭到牵连。
如今只能将错就错,只祈祷不要东窗事发才好。
想此,宁氏猛地转身,千叮咛万嘱咐沈蕊,“这些你全当不知道,不要插手,无论他们要做什么,都与你没干系。”
沈蕊被她突然的转变吓到,一时没出声。
宁氏没听到她的答复,神情越发着急,催促道:“你听到了没有?!”
一声吼将沈蕊神游天外的思绪喊了回来,连连应下:“知道了,我不会去的。”
得到这句担保,宁氏悬起的心才稍稍落下,但依旧湍湍不安。
沈夕谙透过车帘将车外的动静瞧得一清二楚,陡然间她发现这辆马车的方向和去沈府的不太一样。
等她反应过来时,自己已经不知道遭人带到了哪里。
这群人根本不等她回府,而是以绝后患,直接在她回府的路上做手脚。
沈夕谙心一慌,掐了把大腿强制冷静,他们还没拿到想要的东西,目前应该不会对撕破脸。
目前形势,看样子得被软禁一段时日了。
好不容易知道今日是葭月了,这一关,也不知道得到何年何日。
她最讨厌被关起来了。
“父亲。”
“沈夕谙”掀开车帘下车,欠身作揖,面对沈侍郎扶过来的双手,动作停顿一瞬,最后没有躲开,稍显胳膊生硬,女娘神色淡淡,看不出什么情绪。
沈老爷心想她经历了一遭,估计还未从悲伤的阴影里走出来,便没放在心上。
刚要转身,才注意到她面覆轻纱,不由奇怪,“为何遮面?”
“路上颠簸,车马劳顿,起了些疹子。”
沈老爷疑惑片刻,听到解释恍然大悟地点了点头,察觉她声音的异样,又继续接着问:“那声音怎的如此低哑?”
“沈夕谙”直立起身的动作不停,淡定回道:“前些日子哭的久了,把嗓子哭坏了。”
听完,沈老爷顿觉自己不该提这件事,为自己说错的话暗恼,好不容易将人接了回来,总不能继续让孩子伤神郁郁。
“外头冷,快些进来吧,我让厨房把饭菜呈上来,咱们先用午膳。”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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