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九阳松开手,目睹昭歌将雪夜挡到身后,心下一阵嘲讽:“多日不见,陆姑娘长高了不少。”
瞧着自己发红的手腕,他眸中有寒光掠过,这叫雪夜的人内力深厚,想来武功不低,没料到,陆昭歌如今也有能耐和他对峙了。
“你这功力似也精进了,看来在凌虚座下,学得不错。”
他这话阴阳怪气的过于明显,颇有些肆无忌惮。
昭歌的笑如往常粲然,眼里始终带着点提防:“王公子,先前听闻樊家人到了巫溪,我还猜来的会是谁,没想到,他们派的是你,还有……”
岑冲站在边上仰着冷漠的脸,像压根没看到她,对这个目中无人的樊家小弟子,昭歌从无好感,也不想去唤他。
王九阳道:“巫溪有妖邪作乱,我身为捉妖师来此地也是应当的,我也没想到,竟然会碰上你。”
昭歌瞧见他身后那两把辟邪剑,道:“听闻你当上了樊家首席弟子,恭喜。”
“哪里,捉妖界人才济济,我这点名号,实在算不得什么。”他措辞谦虚,神态却全无半点自谦样,挑衅之意很是明了。
昭歌唇角勾起,见怪不怪。
二人不冷不热地你一言我一语,像是熟识,彼此间的氛围却很怪异,空气中似乎有股火药味,半晌,傅憬耐不住开口打起圆场:“王公子,你与这位昭歌姑娘不止是同乡吧。”
王九阳凌然的目光停在昭歌脸上:“昭歌,是吗?”
昭歌对傅憬道:“我与这位王公子,是旧识。”
说是旧识,却一口一个疏离的王公子,岂不自相矛盾?
王九阳道:“昭歌,虽我离开陆家多年,不过你我之间,也还不至于仅仅只值旧识二字吧。”
雪夜在昭歌身后听得此言,更觉惊诧,什么叫离开陆家多年,这人曾是陆家的人?那他为何会对昭歌这个态度?
昭歌抬眼,声音幽微:“你早与陆家毫无瓜葛,这八年来你在樊家我在翻云岭,彼此间交集甚少,再相见,你总不会还让我称你为师兄吧?”
果然,王九阳曾是陆家门徒。
可似乎昭歌与他,与整个樊家的关系都十分微妙,她并非会与人交恶的性子,更非记仇之人,陆家怕是也一样,难不成是樊家做过什么事?若樊家当真与陆家不睦,王九阳身为陆家门徒又为何会加入樊家?
雪夜凝望昭歌纤长的背影,只得暂时按下这些不停冒出的疑问。
王九阳道:“是,你如今的师兄只有霍天,我如何担得起,此次你二人想是一块下山的吧,你往南他向北,多日前我离开松陵时,他正巧回来,不过,他的运气可没你这般好,本事也不如你,跑了一趟,半个像样的妖邪都没抓到,哪像你,刚来便能撞上这十年不遇的孽妖。”
师兄已经回去了?昭歌心间欣喜,旋即又担忧起来,没抓到妖邪,他八成又会挨师父的骂。
王九阳道:“可惜听戚公子说,你不愿除了这妖?”
昭歌道:“先前,有些事尚未查清,我……”
王九阳断然斥道:“这么多年了,你果然还是从了陆家人的性子,一样心慈手软,优柔寡断!”
边上的岑冲发出声嗤笑。
昭歌内心怒意迭起,算起来,王九阳长了她五六岁,在松陵资历比她高,又曾是她师兄,说两句也无不可,可偏偏他要对陆家指手画脚,如今的他又有什么资格!
“看来你入樊家倒是入对门了,也是,无论是人是妖,决不枉顾一条性命滥杀无辜是我陆家捉妖师必尊的信条,你过往无法理解,现今亦是如此。”
被她炯炯有神的眼神瞅着,王九阳笑容渐失。
她的话,和当年陆靖原说的真如出一辙,一样令人讨厌。
闫常超及时上前来击破二人的僵持:“陆姑娘,你们陆家这传统有些意思,不知作何解,能否与我讲讲?”
昭歌瞧他并无奚落的意思,便道:“回将军,这不过是我陆家过往除妖时一直遵循的话,我爷爷曾说,妖既生于世间,便有活下去的资格,因而我们陆家在除妖时向来只杀孽妖,对于那些从未害过人命的善妖多选择震慑容留。”
“爷爷认为捉妖师除妖邪与凡人杀生无异,杀孽妖是替天行道,杀善妖便是徒增杀戮,干得太多,身上会积累血气煞气,易遭到反噬,譬如那些刽子手屠户,手上沾的血太多,晚年多不会有好报。”
闫常超从军多年,几经沙场,见过太多生离死别,对人命尤为重视,不觉道:“如此,倒是有理。”
王九阳冷睨着昭歌:“谬论,珍视凡人性命并无不可,可妖又如何能与凡人相提并论?”
“妖若真有良善之辈,又岂会在千百年来被凡人视为死敌,谈之色变?前朝时,此地曾大旱,有狐妖化作神女为百姓降雨,得其多年供奉后却妖性暴发,要百姓每年献祭童男女予她食用;大雍国儒风城,建安初年常与东虞通商,本是北地第一大城池,为何如今成了座废弃的鬼城?只因一对夫妇救了路边化作婴孩的凶兽九婴,导致城中百姓皆为其所害,那地方,现今可仍旧妖气弥漫荒无人烟,萧国前些年被那金环银环二蛇搅得水患不断,民不聊生,你都忘了?这些妖,起初可都是百姓眼里的善妖,他们信任那些妖,可最后呢?还不是害人害己!”
“由此可见,妖,不管善恶,都该除去才好!这天下是凡人的天下,妖根本没有资格存于世间。”
他的长篇大论扯出来,闫常超没想那么长远,瞧王九阳与昭歌依旧呈对峙之势,笑道:“两位都是捉妖师,都为守护凡界民生劳心劳力,既然目的一致,何必非要争个对错,左右此次巫溪这个妖,是千真万确的孽妖不是。”
一句话化解干戈,王九阳记起自己此行来意,神情舒缓下来:“也是,将军说得不错,此次这妖犯下大错,必死无疑,昭歌,你觉得呢。”
必死无疑四字如重锤砸在昭歌心头,她懵了一瞬,慢慢垂下头。
是啊,必死无疑,从一开始,弄影的结局便是注定的。
闫常超道:“昭歌姑娘,戚公子说他有件东西落在你那儿,借助此物,便可寻出那妖的踪迹?”
昭歌道:“是。”
“那烦请姑娘交于我们吧,我们好去擒住那妖。”
昭歌犹豫片刻:“我有一事,不知当讲不当讲……”
“陆昭歌,”戚明奕上前道,“我不管你对那妖孽有多怜悯,可你不能不顾巫溪死去的无辜百姓,你如此行径,置他们的亲人于何地!”
四下围观的路人约摸猜到事情原委,知道昭歌不愿除妖,这会儿皆是悲愤难平,看她的眼神都变了。
戚明奕道:“你没有看到昨夜那些人在衙门外哭得有多惨,到这个地步,你还不知死活想为个妖邪辩驳,在你眼里,几十条人命都抵不过那妖一条命吗。”
他越说越激昂,仿佛昭歌与那妖邪早沆瀣一气。
昭歌心知他是想撩拨众人针对她,只轻轻笑了笑。
雪夜道:“昭歌还没说她不给,戚公子何必急着给她扣那么大顶帽子,还是说,你生怕她会对将军说些什么?”
戚明奕道:“可笑,我有何可怕的。”
闫常超来回看着几人,直觉告诉他这事背后似乎另有隐情,只是他暂时摸不清门道。
王九阳懒得计较那么多,他来巫溪便下定决心要先于众人除去那妖邪,借此传扬他与樊家的名号,管他戚明奕到底瞒着什么,他催促道:“将军,尽快吧,再晚那妖怕是难找。”
闫常超便道:“昭歌姑娘,请将东西交于我们,你若有意,可以同我们一块去。”
昭歌没有应答,王九阳也急了:“怎么,连将军的命令你也不顾了,你当真要为那妖邪与我们为敌?”
路人的指指点点和低微的骂声入耳,昭歌深吸口气,心知现在只能先随他们找到弄影,其他的事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东西在我房间里,诸位请稍等。”
她转身往客栈内走去,戚明奕对闫常超道:“将军,我随她同去吧。”
闫常超:“可以。”
客栈老板行出来,迎了闫常超等人进客栈休息,街边百姓牵心妖邪之事,待一行人进入客栈,仍团团围在外面往里张望,拥挤间,一个身穿斗篷的老头趁乱从客栈拐角挤进人堆里,逆着人流快速离开。
趁着这空档,人堆里又冒出几个人拥堵在客栈门边,想进却又不敢进。
闫常超看过去,那是三四个男子,身上皆带着铜钱剑和各色符箓,一人手持偌大的金刚铃,一人背着面泛着铜色的八卦镜,一人扛着把弯月刀,看起来,像是捉妖师?
他道:“什么人在外喧哗?”
士兵过去拦着他们,三人齐齐跪下:“叩见将军。”
“你们有何事?”
“回将军,我们都是巫溪附近的捉妖师,皆是闻巫溪妖讯而来,方才见将军要去寻妖,斗胆向将军请求,可否带着我们一块?”
王九阳扫视几人,眼底显出鄙夷,什么货色,还想在他手里抢食?
闫常超信手一挥:“几位都进来吧,既是来帮忙的,我自然欢迎。”
“多谢将军。”
三人进内来,冲众人拱手作揖。
带着金刚铃的男子最为年长,上唇留撇直直的胡须,自称许无为,乾州许家捉妖师,背着八卦镜的男子名邱子扬,外表清隽文弱,却是望天门的捉妖士,扛着弯月刀的壮士名黑封,也是望天门来的捉妖师。
几人都是当地略有名气的,进来注意到王九阳的辟邪剑,知晓他身份,纷纷露出恭敬之色:“公子是樊家人?有礼了。”
王九阳应得异常冷淡,几人碰了一鼻子灰,不免尴尬,见傅憬投来友善的目光,便寻位置坐在他身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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