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雾渐渐漫至全馆,一道身影在氤氲中慢慢浮现。她静立在那,望向茵茵的目光里,是洞悉一切的悲悯,与一丝微不可闻的叹息。
女孩背对着她,头低低埋着,许久,才恍惚似的,哧笑了一声,“我没有输。”
似大风刮过,薄雾陡然倒卷。
“这是我的世界,”
雾气卷过的地方,是祂低笑的,不屑的声音,“我怎么会输呢?”
“救世主,怎么能这么天真呢?”小丑特有的讥讽碎石般炸开,“砰”一声,是烟花响彻的声音,暑期的热气浩荡一空,寒冬的凛冽飘扬而来,空气中有红烧肉的香气,觥筹交错间,图书馆的空旷被新春的热闹所取代。
依旧是那个除夕夜的团圆晚宴,只是哪里好像不同了,戴眼镜的微胖女孩坐在正中,成了三姐妹中最瞩目的姑娘。
而那书香气满满的思思和化了眉的佳佳,相较之下,显得黯淡无光。
“茵茵又得到奖学金啦!哎呀,真优秀啊!当初我就和思思说过,让她考试机灵着点,别对太多了,你瞧这孩子,这不又倒数了?”
“还有佳佳,找的什么国企工作,一点不体面,我好容易托关系给她找了个进厂拧螺丝的稳定岗位,这孩子连笔试都没过,真是气煞我。”
“什么时候,这两个孩子能像我们茵茵这样懂事就好了。”姑母摇摇头,“让她俩多吃点,这小鸟胃一点塞不下,眼看这人越来越瘦,和竹竿子似的,以后好工作找伐到,好对象也找伐到。”
厨房里透出滋滋的油滚声,今年的除夕宴由茵茵家操办,爸妈正在厨房里忙碌,隔着一扇玻璃门,谁也没听到餐桌上的对话,灯光拂在茵茵脸上,照出一层薄薄的红晕,细看,又像是一种奇异的苍白。
“我没有输。”
奚朔站在厅堂的角落里,像一个无声的影子,除了茵茵,谁也不曾注意到她,思思和佳佳的脸色不是很好,尤其佳佳,吃完饭,就借口和朋友有约先行离开,思思沉着眉眼离开座位,踱步到沙发上看电视,只有茵茵在夸张的褒扬里,倔强地朝奚朔蠕动嘴唇。
——我不会输。
“茵茵啊,”姑母夹了一块红烧肉放茵茵碗里,满脸堆笑,“咱家你最有出息,毕业后找到好工作可记得帮衬思思佳佳一把。”
“姑母放心,我会的。”茵茵的注意力从奚朔身上收回,努力挤出笑脸,“而且姐姐妹妹也很优秀……”
“啊呦,这孩子真会说话。”众人掩嘴笑。
客厅里的电视声大而吵嚷,餐桌上的对话亲昵又隆重,思思沉默着看电视,茵茵虚笑着应付爷爷奶奶姑姑姑父等一众亲人,两道声音,两种喧嚣,各自为政。
晚宴结束,喧嚣散场,家里只剩狼藉,爸爸妈妈在收拾屋子,茵茵送完客人,有些虚弱地坐上沙发,那个微微凹陷的位置里,尚留有思思的余温,她拿起遥控器,一个人不停地来回拨电台。
广告、新闻、连续剧,精彩的,好看的,垃圾的,没营养的片段切片般在眼前滑过,一遍一遍地,那些相似的桥段在她的眼镜片里重映、闪过,再次重映。
“茵茵!”妈妈叫她。
“给我拿块新抹布来!”
“哦。”她淡淡应答,眼镜片上不断更替的色彩戛然静止,从抽屉里翻找出抹布拿进厨房,妈妈随口说了声“先放那儿吧”,便又低头继续擦拭灶面,茵茵嗯一声,转身关灭电视进了房间。
“这孩子……又怎么了?”
妈妈听到动静,困惑地抬起头,“晚饭时候不还挺高兴的吗?”
房里的窗帘没有拉拢,窗外是通明的灯火,粉蓝的天空一束一束的烟火砰砰绽开,川流的车辆在城市里来去无阻,新年的气味不停被欢声笑语带来,茵茵关帘子的手忽然顿在那里,一滴泪砸在书桌上。
“为什么……流泪?”奚朔的身影虚映在阴影里,她的声音很轻,却穿过重重烟火。
“关你什么事!”
黑焰腾一声升起,焚干她眼角泪痕,茵茵猛地回头,五彩的面具、模糊的焦黑在她脸上疯狂交替,恶意如丝网般缠结,耳边的烟火声、欢语声突然凝固,心跳声在黑夜里怦然滋长。
奚朔的身体不可控地颤抖了一下,声音却隐去心悸,无波无澜,“因为你知道这一切都不是真的。”
她顿了一下,像是深呼吸,却又义无反顾地说下去,“你在这里如何为王,在现实的她们眼里,你……依然是那个失败的人,失败的孩子,甚至连……”
“你闭嘴!”
“……连好好活在世上,这一选项,都失败了。”
“我让你闭嘴啊!”
刺鼻的焦臭在房间里扩散,顶灯忽明忽灭,短路的电流声贴着耳朵擦过。
“茵茵啊,怎么了?我听你房间有很大动静,是哪里不舒服吗?”叩门声突然而来,灯光一下稳定起来,气味猛然退场。
“没事妈,我和朋友玩配音呢。”茵茵的声音变得冷静,脸上表情却越发狰狞,狠狠盯着奚朔,像是无声警告。
“好。”似是松一口气,门外又传来扫帚和地面碰触的轻响。
“可是……”
沉默一刹,奚朔的声音低低响起,似叹息,似诘问,“你真的一点错都没有吗……”
“你……真的努力了吗?”
“为什么嫉妒周末,为什么对她说出那样的话……”她直视女孩,眼神平和,语气轻缓,却又铿锵有力,“是不是她的努力,她的坚持,她的追逐,刺痛了你,让你看到了那个不够努力,无法坚持,也不敢挣脱别人目光的自己?”
“够了!”
“够了!”
茵茵跳脚,好不容易压制下来的情绪再一次如火山喷发。
“为什么叹气,你为什么叹气,你到底为什么叹气啊!”她尖嚎,手臂如利刃探出,一爪刺向奚朔胸膛,“我受够了这种叹气,受够了这种眼神,你以为你是谁,你们究竟以为自己是谁啊?”
“啊?”
“啊?”
每一声都像要喊尽内心的痛苦。
她越来越愤怒,身体陡然膨胀,又陡然收缩,像一只充气的气球,又像一根烧焦的木炭。
奚朔没有躲闪,只是立定在那里,问:“这样……真的会让你开心吗?”
“就像现在……”
她环视挂满屋墙的一张张金黄的奖状,还有整整齐齐堆叠在书桌上的粉红的情书,忽地抓起一叠,手一扬,粉红绽开来,像窗外一瞬即逝的烟花。
“这样,真的会让你开心吗?”
“不用你管,不用你管啊!”茵茵睚眦欲裂,手离奚朔咫尺之近,只差一寸,哗啦一划,就能将她开膛破肚。
“茵茵……”
奚朔握住那只堪堪停在她胸前的手,放柔了神色,“茵茵,我不是谁,不是你记忆中的任何一个人,我只是想做你的朋友,问一声,你最近过得好不好?”
“朋友?”像是听到什么好笑的话,茵茵大笑起来,笑得眼泪直流,几欲癫狂,“你、怎、么、那、么、好、笑、啊?”
“我过得好不好,你不都看见了吗?还有朋友,呵,”她冷笑,话锋陡然一转,“什么是朋友?”
奚朔站在人来人往的商场里,手机那头传来少女娇俏的声音,“我可能要晚半小时才到,反正电影还有四十分钟才开场嘛,如果你已经到了的话,先去帮我买杯奶茶可以吗,茵茵?”
又迟到,第几次了……
“哦哦好的。”开口却是顺从,“是老样子吗,还是打算喝别的,如果是别的,口味截图给我。”
“老样子就好了。”
“行。”挂断语音电话,聊天框里是自己发出的一条条绿色气泡,对面寡言少语,到最后甚至没有回复了。看着屏幕倒影里那张微圆浮肿的脸,奚朔愣怔一下,没有细想,马不停蹄去买奶茶,周六商场里全是人,等了近二十分钟才终于拿到两杯奶茶。
“喂,茵茵,我到了,就在电影院这里坐着,你好了的话上来吧。”
奚朔走到电影院门口,扬起手臂,和朋友打招呼,那是一个高挑秀丽的女生,女生没有起身,摇摇手,露出笑容。
“人太多啦,幸好没迟到,还以为要迟到了呢。”奚朔把奶茶给她,问,“票取了不?”
“票不是你订的吗,你没把取票码给我呀?”
“昨晚发你了……”
朋友一愣,笑了笑,“不好意思啊,昨晚睡得早,忘看消息了。”
从影院出来,女生提议:“去KTV吧,好久没唱歌了。”
“我五音不全的……”是啊,好久没去了,但是……
“啊呀,没事的,我也不会啊,随便唱唱嘛,我们又不是专业唱歌的。”
“那行……”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答应了。
吵闹的KTV中,朋友点了一首又一首,轮到自己点歌时,却忽然犯了难,好像没什么……会唱的,那就随便点几首稍微熟悉的吧。
旋律响起,她拿起话筒,正要跟随原唱唱几句,却发现原唱没有开,只有伴乐回响。手忙脚乱去开原唱,开了原唱,却也没跟上几句,等到下一首开始时,先自嘲两句,“其实这首我也不会。”
“不会为什么要点?”朋友问。
“我……我本来也没几首会唱的。”奚朔困惑了一下,“不是你说随便……”
“不会有什么好点的,”大抵是因为上一首歌朋友唱得不错,她中气十足地质疑,“来了就点会唱的嘛,不然来KTV干嘛?来练歌的吗?”
奚朔感到不可理喻,甚至有种难言的震惊,一种憋屈的感觉在心里酝酿,那颗种子埋下很久了,但是今天似乎正在发芽,顶得她的心闷闷的,不痛快倾泻出来,那颗心就会坏得更彻底一点。
“不是……我要来的啊。我从来就没有……”从一开始的磕绊,到后来的流畅,还有越来越多的怒气汹涌在心里,“我从来没有主动提起过要来唱歌啊,哪一次不是你们提起来,我陪着你们来的?”
尽管没有大声嚷嚷,但声音还是比往常大许多,她重复说了一遍又一遍一模一样的话。
朋友一言不发,最后像是有些奇怪似地看了她一眼,“你那么激动干什么?是在哪里受过刺激吗?”
“我这是为你好,要你练歌,不会就多练嘛,多练总会好的。”像是安抚似的,朋友圆了几句话。
导火索之后,又有很多次很多次这样的事情,直到有一天,奚朔终于忍无可忍,像倒垃圾一样把心里的情绪全部倾泻出来,不留一点余地,带着一丝决然意味。
久久的寂静过后,响起女生有些诧然的声音,“我一直以为你脾气很好……怎么突然,就像火药桶一样一点就炸了?”
“怎么突然,就像火药桶一样一点就炸了?”
奚朔想笑,笑出声的那一刻,梦醒了,她站在茵茵的房间里,屋外是发紫的天空,绚烂的烟火。那个女孩正冷冷笑着,说看到了吗,救世主,朋友不过是我卑微讨好换来的廉价垃圾。
28章推倒重写,相应的29章节也会全部替换。
感谢小天使的打赏! (*╯3╰)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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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未济「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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