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如果你还是执意想要与我做朋友,”不等奚朔做出反应,她的笑意已染上一丝挑衅,“皇帝给你机会。”
那架精巧的天平凭空而现,安安静静置在书桌上。
“把你的真心放在托盘上,让我看看你的真心有几分重。”她笑着,傲岸又轻佻,仿佛说一件再微不足道的事,“现在,你可以动手了。”
一柄剪刀铛一声丢在地上。
“可是,若果真心可以称量……”紧紧盯着女孩,奚朔一脚踩在剪刀上,“若果真心可以称量,那就不能称之谓真心了,不是吗?”
“我就站在这里。”那只曾离她只有寸尺之近的手,不知何时,已经从她身前撤退,奚朔的目光落在那只手上,半晌,抬起头来道,“只是这样的你,这样自我欺骗的你……”
“真的快乐吗?”
那双自负又卑怯的眼里猛地浮出一层雾,但很快,黑焰跳动,蒸干**,只剩干涸的冷然的笑。
“我知道的,承认自己不快乐,比假装坚强要难得多,”奚朔斟词酌句,几乎艰难地说下去,“否定自己,也比相信自己要容易得多。”
“但是,茵茵……”
“你不需要向任何人,任何人心的天平证明自己……你不需要优秀,不需要比别人强,你甚至不需要快乐,你只需要……存在。这就足够了。”
“存、在?”茵茵狂笑起来,“我已经死了,怎么还会存在?我不存在!我不存在!”
她恶狠狠的,像是被踩到尾巴的老鼠,诡寂的眼神死死盯住奚朔,嘴唇微微一勾,露出一个灿烂的笑来。
“救……咳……”
“救……”
“救……我们……”
绝望的呼救声,窒息的咳嗽声,从地狱中幽幽升起,四周的白墙熏上灰黑的花纹,像是坠入弥天熔炉,灼痛从皮肤一寸一寸烧起。
笃笃笃。
空气轻轻荡动,灰黑从眼前散场,鼻中重新溢进新春的油烟味,陡然的敲门声将奚朔救回现实。她大口喘着气。
“怎么了,茵茵?”妈妈的声音再一次从门外传来,带着几分疑惑和担忧,“茵茵,我进来了?”
“我……”茵茵第一次用手拂拭眼角,发现自己声音里的哽咽后,她低头挤出正常的腔调,带了几分不耐烦,“我没事。”
妈妈又敲门,“我要进来了。”
默然半晌,茵茵嗯了一声,说进来吧。
轻微的旋钮声后,门被打开,妈妈端着水果盘走进来。
“怎么不开空调,你平常最怕冷了,一进家门就嚷着要开空调,怎么今天不开,今天比前两天还冷呢,都零下了。”妈妈一进门就开始唠叨。
那是一盘白草莓,已经用温水冲洗过,指尖触在上面,还有一丝温暖的感觉。
“呐,这是你说的想吃的草莓,你爸特地跑水果市场买的,我吃了一颗,老甜了,你尝尝。”
“嗯……”那好不容易下去的哽咽又一次回扑,茵茵急忙塞了一粒草莓在嘴里,闭上眼,品尝那酸甜的滋味。
许久,才终于敢睁开双眼,“很好吃,谢谢妈。”
“你这孩子,一家人之间说什么谢谢。”妈妈摸了摸茵茵的头,奚朔站在阴影里发现,茵茵已经长得比妈妈高了。
“喏,”妈妈从大衣口袋里摸出一只红包,“这是我和你爸一起包的,我给你压枕头下。”走到床头,妈妈郑重将红包安置,随后又找到遥控器,滴一声开启空调,叮嘱一句早点睡,别玩太晚,就要出门。
“妈!”茵茵忽然叫住她。
妈妈回头。
“妈妈,”茵茵的声音很轻,很慢,像是努力抑着自己要汹涌而出的情感和泪水。
“妈妈,小时候我和你一起看电视,电视里有形形色色的天灾**,我很害怕,整夜整夜躲在被窝里,想如果人不会死就好了,如果妈妈能够长命百岁就好了,每一年新春,我都会想,真好啊,又度过了完整的一年,但是新一年呢,下一年呢,下下年呢,才到年初我就担心年尾,我时常在夜里祈祷,希望我的妈妈长生不死,无忧无惧,无病无灾,如果一定要有生离死别,能不能,能不能让我在你之前。”
“大过年的,什么死不死的,你这孩子说什么瞎话呢!”妈妈眉一皱,呸了一声,先前的慈眉善目消失不见,只有深深的无语,还有无声的谴责。
“妈妈,”茵茵没有退缩,眉宇里是认真,还有留恋,“妈妈,如果我……不在了,请不要记挂我,或许是我的愿望成真了,妈妈,你和爸爸一定寿比南山。”
“我不是很好的孩子,我不够聪明,不够优秀,也不够努力。”墙壁上的奖状消融在雪白里,书桌上地板上层层叠叠的情书似被大火焚烧,化作虚无。
妈妈轻敲孩子的脑瓜,哭笑不得,“每天胡说八道什么呢,什么优秀不优秀,十根手指头伸出来还有长短呢!”
茵茵的眼里又一次涌出泪水,这一次她没有掩饰,任由眼泪坠落,任由情绪肆虐。
她抱住妈妈,说:“妈妈,新年快乐。”
妈妈笑了,柔声回:“新年快乐。”
砰。
烟花乍响,隔壁租住着一对年轻情侣,过年没有返乡,约了一大群志趣相同的狐朋狗友在开趴。
冲天炮飞上天空绽开花火的时候,一阵愉悦的口哨声,再然后是夹杂着快乐、兴奋的方言或普通话。
“新年快乐!”
“新年快乐!”
声声新年快乐中,房间碎了,天空裂了,世界重归黑白二色,观众席上的考生神态各异——
他们只看到小丑坠落舞台,再然后一层薄雾遮挡住他们的视线,当薄雾散去,奚朔与小丑再度出现在她们的视野里,但是这其中到底发生了什么,胜负又如何,却是浑然不知。
他们……会死吗?
奚朔看着那重新将自己武装在五彩面具下的茵茵,温和了声音,“现在的你……愿意让我成为你的朋友吗?”
那张小丑的脸庞如此安静,敛去轻挑,祂没有言语,脸上的颜色却在悄然替换。
焦黑将五彩取代。
奚朔靠近一步,那凄厉的尖叫声、呼救声,无力的咳嗽声、挣扎声再一次环绕耳边,眼睛烧出眼泪,窒息的痛苦无边无尽。
但她没有后退,只是伸出手,像方若悬向周末伸出手那样,问:“你,愿意让我成为你的朋友吗?”
“你愿意让我也成为你记忆里温暖的,美好的一部分吗?在爱你的人心里……”
“你永远,永远都存在。”
那具焦黑的身体轻震了一下,一道极其微弱的抽泣声忽然从那具焦黑的身体里传出,断断续续的,像一首上气不接下气的哀歌。
高台之上一片静寂,呼吸都在这一瞬停滞。
左音狠狠掐了一下自己的大腿,确定自己没有听错,祂……祂这是在哭?姐妹你这这这……也太猛了。
“为、为什么……”
许久,才有观众发出一声有些无措的疑问,连日来被阴影笼罩的心,好像忽地松了一块。
无人应答。
只有神明一阵一阵的越来越大,久久不绝的嚎啕响彻天地。
奚朔温柔看着婴孩一般大哭的神明,那心脏处的蓝色正在死命跳动,眉心上的青色一直挣扎,唯有左手上的红色那样安静。
她拥抱祂。
祂抗拒,却又很快放弃抵抗。
“其实你也拥有很多美好……”
“所以,把窃取的美好还给她们好吗?你值得拥有自己的美好。”
……
找……回……我……们……
我们。
还有神明身上三重不同的声音,以及焦黑之上的三种色彩。
早在神明第一次现出真身时,手机就轻微地震响了一声。不若接单时,那样宛若考场钟鸣的巨响,那道声音在当时混乱的天空都在坠落的情况下,小到几乎只有她能勉强听见。
手下意识摸进口袋,但很快意识到眼下情景并不适合看订单详情。在三场戏剧正式开始前,坐在观众席上时,她便悄声问过左音,手机有无带进来,但摸遍口袋,也不见手机踪影,果然只有自己有手机……连带着相馆老板为她拍摄的,贴身放在卡包里的那张照片也带了进来。
正要抽手,却在指尖触及手机的那一刹,有语音提示从脑海中响起,“发现货品‘丢失的记忆’,请骑手及时取货。”
所以……
脑中的线索忽然一下串联了起来。
“欢迎来到404寝的无尽考场。”
“找……回……我……们……”
“丢失的记忆。”
而我们丢失的记忆在哪里?她看着焦黑身上三团颜色迥异的光束,除了红,眉心的青,心脏的蓝,都有丝缕黑线包裹,像囚牢将它们捆缚。
那么……
考场真正的主宰或许只有眼前这一位,但是却另有其他,在反抗这种独裁,它们或许……
能成为她翻转局面的后手。
千钧一发之际,她挺身而出,一步一步诱导祂进入她设下的局,直到成为“王储第一”——因为该身份能获得一项特权,而她需要确认这项特权究竟是“神明”赐予,还是考场给予——
考场有不止一个幽灵,是否也就意味着,神明的规则并不等同于考场的规则,即便那些幽灵被镇压,却也构成考场规则的一部分,而她有机会在上面动一些手脚,用考场规则反将祂一军。
应许之地中,祂说“考场会给予你回应”,而非“我会给予你回应”,白色石板上方若悬的请求虽然已模糊,却依旧存在,直到她,这个新任“王储第一”说出自己的请求,才将那位“神明背叛者”的请求覆盖,这几乎让她肯定神明无法干涉考场规则,于是她顺利施行自己的计划,成为神明的主考官。
虽然中途差点翻车……
但……
她看着如今那完全没有先前迫人气势,抛开心防,只剩下脆弱的无助的神明,以一种极度温和、耐心的语气缓缓道。
“把窃取的美好还给她们好吗?你值得拥有自己的美好。”
28章和29章为重写剧情
原版29章成为30章,30章成为31章。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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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存在「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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