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勇正在和众将领商讨着天亮后该如何攻打石关寨，这时却忽听帐外有人来报。
“将军，江宁府那边传来消息，说周大人遇刺，已经……不幸归天。”
“什么？”
这一消息属实是让帐内的各位将领都吃了一惊。
“可有抓到刺客？”
“周大人最后见的是一个勾栏院的女子，可等再去勾栏院找寻时，那位女子和她的父亲已经不知所踪。”
一男一女，这不禁让韩勇想起自己当初碰到的那对雌雄大盗，若真是那两人所为，那他们和石关寨之间的梁子可就大了。
“石关寨……”他咬着牙，愤怒得似乎是从牙缝里生生挤出了这句话，“今日，势必要拿下石关寨为周大人报仇！”
众位将领一呼百应，虽然周柏丕为人不怎么样，可毕竟也是朝廷命官，石关寨胆敢这般嚣张，岂不是压根儿不将他们放在眼里。
就在他们愤愤地喊着要将石关寨夷为平地时，帐外又有人慌张地来报。
“又有何事？”
“将军，不好了！”来人像是匆匆忙忙地跑来，如今正气喘吁吁差点连话都说不清，“山火……山火朝这边烧过来了！”
天空染成了土黄色，熊熊火焰正以飞快的速度吞噬着周围的一切，浓烟与灼热，夹杂着急速燃烧的声响扑面而来，风在肆意妄为地呼啸，百里山林在这灾祸面前似乎变得毫无抵抗。
官兵都在慌乱地喊着撤离，石关寨的几人则趁机沿着另一侧未被山火笼罩的方向逃走了，可毕竟四面都有官兵，哪怕此刻那些人已经自顾不暇，但他们也不能因此就放松了警惕。
通往山下的道路都有人把守，于是他们只能冒险从山间攀爬而下，本以为这样就能避开官兵，可谁料当他们刚刚爬到崖下，却被一个前来撒尿的官兵正面撞上。
“贼……贼寇！”
那人吓得提了裤子就要回去禀报，几人意识到不好，若是被他逃脱，他们的踪迹也会就此暴露，若等大军围过来，恐怕再想走就难了。
苏木匆忙上前要追杀这个官兵，可那人似乎也意识到自己此刻性命堪忧，所以脚下跑得飞快，竟让苏木一时之间追赶不上。
“苏木兄弟，莫要再追了！”
“可是……”苏木看着前方即将到达官兵驻扎的大营，他也知道自己若是继续再追，就算追上杀了人，也会被瞭望塔上的官兵发现，到时候一样会暴露行踪。
可就这么眼睁睁看着那人逃脱，他这心里就像是憋了一股气，愤愤地踢了一脚地上的沙土，只能转身撤离此地。
果不其然，他们没跑出多远就听背后有马蹄声传来，这该死的官兵，竟然还骑了马来。
万二郎回头看了一眼，远处已经隐隐有了官兵的影子，没想到他们付出了如此大的代价，结果最后和官兵的交战却还是在所难免。
握紧了手中的朴刀，刚要转回头继续跑，可余光瞥见冲在最前面的冯烁手中弯弓搭箭，竟是想就这么直接射箭击杀他们。
“小心背后！”
他刚喊出口，就见弦上的箭羽破空袭来，划破曙色割破晨风，径直射向了杨智贤的方向。
那一刻，无尽的恐慌淹没了他，亲近之人一个接一个地死去，如今竟连他这最后一个兄弟都要在他面前命丧黄泉。
不，不行，他不允许，他不允许！
“智贤！”
在他反应过来之前，身体已经先一步扑过去将杨智贤抱在了自己的怀里，背上忽地一痛，杨智贤看向他的脸上尽是震惊和恐慌，他好像在说什么，可万二郎已经听不清了，一次又一次地无能为力，而如今，他终于保住了自己最后一个兄弟，
“你没事……太好了……”
松了一口气，像是一直以来占据内心的遗憾终在此刻被填补上了缺口，万二郎释然地笑了一下，随即身子一软，便是彻底堕入了黑暗。
“大哥！大哥！”
杨智贤的脸色苍白，颤抖的手几乎要抱不住怀中无力滑落的身体，那人背上的箭灼痛了他的眼，让他不敢去确认万二郎的脉搏，他怕自己伸出手去，摸到颈间却已是毫无动静。
好在凌小九探了探万二郎的鼻息，确认他还有微弱的气息，这才让杨智贤揪起的心稍稍安定下来。
张旭已经不在了，就像万二郎害怕杨智贤会出事一样，他也……不能再失去万二郎了。
身后的韩勇亲自率人追赶，经此一遭更是让他们追上了不少距离，双腿又怎么跑得过马匹，眼瞅着就要被追赶而上，凌小九提议不如往山谷内跑，山谷内地势崎岖，道路极窄，韩勇他们若想继续追赶便只能弃马只身进入。
这倒确实是个办法，杨智贤背起昏迷的万二郎，在苏木和凌小九的掩护下往狭窄的山谷内跑去。
高耸的山崖挡住了外头的日光，谷内阴风阵阵，竟让他们越跑越觉得汗毛直立。
跑出了一段路，身后果真没再听到马蹄的声音，苏木回头望了一眼，如凌小九所料，为了防止马匹撞上山崖或是半道被卡住，韩勇真的带着手下弃马选择了亲自追赶。
可这般跑下去总有体力耗尽的时候，杨智贤还背着万二郎，听着他急促的喘气，凌小九明白这样下去不是个办法，必须要想到其他对策好彻底阻拦了身后的追击。
就在这时，前方忽然出现了一个岔道，只是这路一眼望去是往山崖上跑，注定是条有去无回的死路，几人瞥了一眼，便依旧打算沿着目前的路继续跑下去，可看着那个岔路，凌小九的脑海中却忽然闪过一个计策。
“杨二哥，苏木哥哥，我有一计，若是沿着此路前往山顶，只要炸毁了那侧的山崖堵住山谷，便能将身后的官兵拦截在另一边了。”
“让我去吧！”
“让我去！”
两个声音同时响起，苏木和杨智贤对视了一眼，本想继续争抢，却忽听提议此计的凌小九开口说道：“两位哥哥莫要再争，万大哥需要人照顾，若被官兵追上，苏木哥哥留下来也能有个照应，可我留在这也没什么用处，真要打起来反倒还会连累了你们，倒不如让我去炸山，也好为你们出一份力。”
苏木本不同意凌小九去冒险，可凌小九一再安慰他自己不会有事，他将箭上捆绑的火药全部拆下，随后将自己的穿云箭递给了苏木。
“过了前边那处山崖就给我发信号，我会点燃火药的。”凌小九说罢上前抱了一下苏木，“你们要保重，我们在那边相见。”
虽然心中疑惑，好像有哪里感觉不太对，可时间紧迫，没等他想出来凌小九就松开他转身往岔路跑去了。
或许是他只身一人目标不大，官兵倒也并没有发现他，上山的路不好跑，凌小九身子又差，没一会儿额头就开始冒起了冷汗。
有一件事他骗了他们，山崖炸毁，山上的人又怎么可能会安然无恙，可若是他实话实说，苏木定然不会同意他实施这个计划。
“对不住啊，苏木哥哥，今日一别，日后便只能在九泉之下相见了。”
想到杨智贤，凌小九的心中一痛，临走前他们竟连一句话都不曾交谈，连一个拥抱都不曾有过，虽然此刻已经开始暗自后悔，可他也知道，若是当时自己抱了他，恐怕就会不舍得离开了。
“智贤哥哥……”时隔多日再次呼唤起这个称呼，却像是在用自己的生命将它嚼碎了刻入心底，“只盼来世我不是个男子，唯愿来生你我能再续前缘。”
可过了一会儿，他又苦笑着摇了摇头。
“罢了，你那样厌弃我，肯定是巴不得离我越远越好吧。”
已经登上了不高的崖顶，山风吹得他发丝凌乱，却也将他心中的遗憾与爱慕一同随风吹散。
“来世还是化作一只鸟雀吧，日日停在枝头看着你舞刀，只是这样，我便也就知足了。”
万二郎的重量不轻，杨智贤一个成年男子背着他跑了许久，如今脚步越来越慢，行动也开始变得越发吃力。
“杨二哥，你还吃得消吗？不如换我来背？”
可这一来一回又会耽误不少时间，身后的追赶已经近在咫尺，容不得他们再度停留，故此杨智贤只能摇摇头，颠了颠背上的万二郎，咬牙继续往前跑。
“再坚持一段路就好了，等穿过这一片山崖，我就发信号给小九。”
心头的异样一直存在，似乎冥冥之中有声音在阻止他这么做一样，可他想不明白，直到他们穿过那处山崖，在苏木手中的穿云箭射出的那一刻，徘徊在心头的疑惑这才变得清明。
山崖崩塌，那山崖上的人又该如何撤离？
可想通的那一刻，拉着弦的手已经松开，他眼睁睁看着箭羽从他眼前窜出，匆忙伸手去抓，可已经来不及。
“小九！”
属于穿云箭的哨声响彻整个山谷，在他的呼喊的同时，身后的山崖顿时爆炸，一处连着一处，最终导致整片山壁全部崩塌。
爆炸带来的沙尘笼罩了他们，待震颤平息再回首望去，身后的来路已经被落石完全堵住，他们自由了，只是这自由的代价，未免也太大了些。
苏木跪倒在地，看着眼前崩塌的乱石久久不能回神。他从没想过有朝一日会让这个常常被他保护的凌小九豁出性命来保护他，更从没想过他们之间竟真的会迎来生离死别的分离。
心中的裂痕越来越大，苏木揪着胸口，心痛到弯下了身躯，眼泪砸落在沙土上，晕湿了地面，若凌小九还在，定会笑他此刻的狼狈样，可他再也听不到他的声音，再也见不到那人的笑脸。
“小九……小九……”
他痛苦地哭喊出声，犹如心头滴血的悲泣一声接一声地回荡在山谷里。
背后的杨智贤也被眼前发生的一切震惊到说不出话，他和凌小九之间的纠葛还没有当面解开，虽然他的心中已经不再责怪凌小九的感情，可因为种种原因，他并没有和那人彻底说清，也许在凌小九走前心中对他依旧怀有愧疚，而这一点，是若干年后杨智贤每每想起都悔恨终生的事情。
“小九他……从一开始就已经想好了吗？”
这是他第一次直呼凌小九的名字，是第一次，却也是最后一次。
苏木趴在地上，紧攥着的拳头几乎要将指尖扎进肉里，他哭喊着，他呼唤着，可最终，所有的声音都化为了如同受伤犬只般的低声呜咽。
“这算什么……这又算什么……”
用凌小九性命换来的生路，难道他就能心安理得地接受吗？
山风呼啸，吹不散谷中飘荡的悲哀，前路漫漫，却唯有一人永远地倒在了触手可及的自由之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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