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庄?”我捡起果子,看了又看,愣是没看出这是什么果子。
“大概是文艺复兴时期吧,或许更早。总之那个时候人们已经对美有了新的看法。”
“美?是以白为美吗?”我看着手中的果子,思来想去打算咬了一口试试,结果又酸又涩,我一连呸了好几声,才把想说的话说出来:“欧洲好像有段时期为了美白,女人们会在脸上涂水银,哦,还涂过白铅粉。”
似乎被我滑稽的样子逗笑,许诺轻笑两声,而后一本正经地看着我:“这个村庄也是,但比起接触这些剧毒物质,他们有更简单的变美方法。”
我扔掉手中的果子,敛起表情:“宁芙菌?”
“是的。”许诺看着一望无际的森林,一字一句讲述着过去的故事:“人们把宁芙菌种在了脸上。它不断喷射的孢子,会让看见的人觉得这张脸真是美到极致。然而实际上,这张美到极致的脸上,全是种着宁芙菌的坑洞。”
我不敢想象,整个村子的人脸上全都长着诡异的蘑菇,他们却觉得自己美到极致。
“宁芙菌生存能力极差,但在人类的干预下,总有生生不息的机会。宁芙之地就是这么形成的。”
我砸了砸嘴:“所以,你在谭雅太太那里得知宁芙菌的存在时,才会急急忙忙赶到我这里来?”
“跟我无关,这是谭雅的请求,我只是给她讲述了一个关于宁芙之地的故事。”
“宁芙之地的故事?”
“在这里还是个普通的村庄时,一朵意外长在动物身上的宁芙菌,被村子里一个毫不起眼的男青年带回的故事。”许诺的语速很慢,但却很有代入感,仿佛我真看到了多年前的那个男青年。
“男青年有个暗恋的姑娘,他一直没能鼓起勇气去接触姑娘。直到有天,他无意间在野外看见了一张让他朝思暮想的脸。那时的宁芙还尚未成熟,喷射的孢子不足以让人完全迷幻。但,尽管青年看到的是一张长在蟾蜍背上的脸,尽管在青年看来,它正僵硬地模仿着人类的表情,尽管它恶心又惊悚,但青年却还是忍不住为那张脸感到心动。最终,他选择将宁芙菌带回去。他把那个和蟾蜍几乎融为一体的宁芙菌当做自己的宠物,和它同吃同住,还对它有说不完的话,有时甚至会亲昵地抱着它亲吻,就好像这真是他爱慕的姑娘。”
“听起来好像……还好?”尽管听上去画面有些冲击,但经过霍夫曼的事情之后,我的承受能力似乎变强了不少。
许诺摇了摇头,继续讲着:“开始,男青年确实分得清现实和幻想,他对着宁芙菌练习说话和表情,期待着自己不再胆怯的那天。然而,在他鼓起勇气接触姑娘时,他却因为姑娘的一句话被吓退了。”
“她说了什么?”
“她说,‘我从没见过你呢,你叫什么?’。”
“这不是很正常的话吗?”
“但男青年不这么认为,他觉得姑娘是在讥讽他。因为他记得自己曾无数次出现在姑娘的面前,他帮姑娘抬过水,还几次出现在教堂里站在姑娘的身后唱赞歌。”
“额……”我突然不知道怎么说,只好选择沉默地把头扭向一旁,这才发现不知不觉间我们竟然走入了森林的深处。
然而随之而来的也是愈发繁密的树木,和愈发微弱的光亮。
“男青年无法接受这种结果,于是逃也似的跑回家中。他想他还是喜欢宁芙菌,宁芙菌不会拒绝自己,更不会说出如此刻薄的话。于是他把自己对姑娘的爱恋,全部转移到了家里的‘宠物’身上,整日和它形影不离,对着它又哭又笑。青年再没出现在姑娘的面前。随着时间的推移,姑娘有了自己的爱人,男青年依然在屋子里守着他的宁芙菌。哪怕后来他听到姑娘结婚的消息,他也无动于衷。但是……”
“但是?”
“人的**是无止境的,对幻想之物的爱意,最终都会变得畸形,比如……让它成为现实。”
“和霍夫曼一样?”
许诺点了点头:“男青年原本爱慕着姑娘,但却因为一点小小的挫折,扭曲到去喜欢虚幻之物。后来,他为了让宁芙菌变成真正的人,于是他在姑娘结婚当夜,偷偷潜入屋内掳走了女孩。”
我吞了口唾沫:“他做了什么?”
“没人知道他做了什么,他太不起眼了,不起眼到没有人想到他会掳走这个姑娘。村民们找了整整一周都一无所获,最后,是因为闻到了一股奇怪的臭味,大家这才撬开了男青年家的房门。”
我放轻了呼吸,等待着故事的结局。
“姑娘早已死在了房中,她身上被种满了宁芙菌。男青年躺在另一侧的地上,心脏被人刺破,他怀抱着一株宁芙菌,任由其扎根在自己破碎的心口,之后微笑而死。大家猜测,可能是姑娘在被强行种植宁芙菌时,抢过了尖刀刺向男青年的胸口。”
“哎……”我叹了口气:“明明他面前就是自己暗恋已久的人,他却为了幻象,不惜在爱人面前露出凶相,甚至杀害自己的爱人……”我忍不住咂舌:“宁芙菌真可怕。”
“可怕的不是宁芙菌,而是人的**。”
“那后来呢?”
“后来?”许诺苦笑了一下:“村长虽不认识宁芙菌,但依据经验,他下意识觉得这一定是什么不祥之物。于是村长要求村民们把这屋中的一切尽数烧毁。但总有人不忍动手,有人在已成熟的宁芙菌身上看到了已故的亡妻,有人则看到了更美的自己……他们看到的东西虽不尽相同,但想法却出奇一致,那就是,宁芙菌不能消失。”
我舔了舔干涩的嘴唇,不知是不是受故事的影响,我突然感觉身后响起细碎的“咔嚓”声,像是鞋子踩在落叶上发出的声音,又或许是宁芙菌生长的声音?
我回过头,却发现身后空无一物。
“怎么了?”许诺看我停了下来,也跟着朝身后看去。
“没。”我笑着摇了摇头,刻意说些话想驱散心中的不安,却只会重复着前面的话:“那后来呢?”
“按照村长的要求,大家点燃了大火,将一切烧了个精光。但,村民们各怀鬼胎,宁芙菌自然不会真的绝迹。他们一开始只是小心地将私藏的宁芙菌养在屋里,直到‘美丽’的风吹得越来越大,直到,某个没钱买水银却求美心切的人,选择将宁芙菌种在了自己的脸上。”
“脸上……”
我突然觉得脊背一阵发凉,难以想象第一个做出这种举动的人该有多么疯狂:
为了美,她亲手将自己变成了个怪物。
“是的,在孢子的作用下,村民们开始称赞这位女士的美丽。除了村长,村长依然坚定的认为宁芙菌是祸害。”
“为什么?村长没有受到孢子的影响吗?”我问。
“当然有,但……这世上总有人不会被‘美丽’蛊惑。”
“可这样的人太少太少。”我叹了口气,心里似乎隐隐预感到村长的下场:“个人理性与癫狂的众欲,自古就不相容,我猜这个村长一定被村民们集体反对了吧?”
“是的,最后村长被村民们用石头活活砸死。村民们丝毫不觉得愧疚,他们只觉得自己在追求美丽和自由,但只有村长知道,畸形的美丽从来都不是真正的自由。村长死后第二年,这里就变成了真正的宁芙之地,人与菌共生,每个人的脸上身上全都长满了怪异的宁芙菌,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孢子粉味,只呼吸一口就会感觉肺里有蘑菇开始生长。”
我又想起了霍夫曼那条长满宁芙菌的腿,此时此刻我突然觉得无比恶心。
疯狂的人们,疯狂的美丽。
“那这里的树木……”我环顾四周,看着眼前密不透风的树墙,心底涌现出阵阵恶寒:“它们不会是吸收了那些村民,才长得如此高大吧?”
“也有可能它们就是由村民变成的。”许诺朝我狡黠一笑:“为了守护他们心中的美丽,甘愿化身成棵棵树木。”
许诺的玩笑在这种情况下,没让我觉得好笑,反让我觉得有些恐怖。
我忍不住缩了下脑袋,却莫名听到一阵窸窣。
“咔嚓咔嚓……”
“咔嚓咔嚓……”
像是有什么东西在跟着我们。
仔细想想,似乎从故事开始,就有什么声音在我身后似有若无地响着,仿佛有什么“人”和我一起听着这个宁芙菌的故事。
密林里逐渐升起了一层薄雾。
我脊背几乎被凉意覆盖,身后的声音越来越近越来越响,似乎我身后“这人”想要追上来拍拍我的肩膀。
我深吸一口气,壮着胆子猛地回头。
我回头本意是希望自己不要吓自己,但没想到,在这回头的瞬间,我清楚地看见,在我身后不远处,有个模糊的黑影正朝我跑来。
黑影不算高,像是一个瘦弱的人,又像是一只中型动物,更像是一棵小树。
我分不清这是静物还是动物,因为它的身影实在不像正常人跑步姿势,扭曲的样子仿佛是我眼花看到的幻象。
但“咔嚓咔嚓”声,却还在响着。
是风的声音?还是真的有谁正在朝我“跑来”?
是脸上长满宁芙菌的过去的村民?
不,不可能,肯定是什么小动物或者灌木丛之类的东西吧?
这样想着,我突然想走过去看看这黑影到底是什么东西,就当是给自己求个心安。
于是我停下了脚步,转过身,朝着黑影的方向走去。
“雾气变重了。”
就在我迈出第一步时,许诺的声音传了过来。
我这才意识到,空气中的薄雾不知什么时候,已然变成了浓雾。
浓重到,原本和我相距不过几米的许诺,都成为了雾中的一团黑影。
我的好奇心一下子止住了,无边的恐惧瞬间覆盖了我:
如果距离我不过几米的许诺,都模糊到几乎隐入雾中,那么,站在我身后的、细长的、若隐若现的黑影,到底距离我多远?
“咔嚓咔嚓……”
我分不清这是许诺的脚步声还是那个黑影的脚步声,我只知道我全身都不受控制地颤抖了起来。
“许诺!”
咔嚓声停住了。
两个相同的声音,一前一后传了过来:
“怎么了?”
寒意攀上了我的脊骨:这东西在学人!
此时此刻我终于知道“咔嚓”声是什么了,是脚步声,是我和许诺的脚步声。
是的,它用自己的两条腿发出了四只脚的声音。
从我们踏入这片密林开始,它就在学我们的脚步声。
从最开始毫无节奏的咔嚓声,到后面越来越像人的走路声。而现在,它连人说话的声音都能模仿。
我咬了咬嘴唇,深吸一口气,往许诺的方向快走了几步:“就是……”
我的话停在了原地,连同迈出的左腿。
因为我看见,在大雾中,那个细长的黑影逐渐变成许诺的身形。
两个黑影,相同身形,相同打扮。
它又开始学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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