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诺抿紧嘴唇，从口袋里掏出个小刀，一步一步走向那颗跳动的“沼泽心脏”。
见此我也慌忙把光亮移向他视线范围之内，好方便他动手。
许诺手里的那把小刀，样子非常独特，独特到我从未在任何刀具店看到过类似的：
它长得像是一把手术刀，但却没有刀背，像是个黏在手术刀刀柄上的苦无。
“苦无”的刀刃又被分成两部分，上半部是普通的锋利刀刃，下半部则长着一排密齿。
“这是专门用来处理菌丝的刀。”许诺一边说着，一边小心划开头顶的菌丝。
我听到一阵“刺啦刺啦”的响动，仿佛沼泽的皮肤被切开一般。
我有些不解地看着许诺：“为什么还要切开，难道里边的人还活着吗？”
“宁芙菌喜欢活着的生物，因为只有活着，它们才会有足够的脂肪细胞可以吃，还记得霍夫曼的故事吗？”
经许诺提醒，我突然想起了先前故事里的细节：生长在妻子爱洛身上的宁芙菌，在她断气之后的第二天，就开始纷纷枯萎。
这里的宁芙菌长得如此繁密，多半里边的宿主还没有真正的死去。
也怪不得我陷入沼泽之后，并没有感觉到呼吸困难、身体不适。它们把沼泽变成了专属于宁芙菌的“饲养场”。
“啪嗒、啪嗒”……
随着菌丝断开，里边的泥浆和不明物体纷纷往下掉落。
那些白色的菌丝此刻像是意识到了什么，它们纷纷伸长了“触角”，顺着泥浆流动的方向开始生长、蔓延，贪婪得不愿放过任何一滴泥沼。
几乎眨眼的功夫，被划开的地方，便被菌丝修复。
许诺抿了抿嘴，又一次切开了菌丝。
依然是快速的生长蔓延，它们像是一条条灵活的白色小蛇，不给泥沼落下的机会，便铺天盖地地将漏洞补上。
不同的是，这次，我看到一条手臂，从那个洞里垂落了下来。
我顾不上多想，调整好手机角度，让它依靠着支架，把光聚集在垂下的手臂处。
而后，慌忙跑过去抓住那节手臂，撕扯着它周围的菌丝。
许诺一边小声提醒我：“先查看一下你手上有没有伤口，不要让菌丝扎根进去。”一边加快了手上的动作。
“噗通！”
还没等我反应过来，里边的人便掉了出来。
太过突然，以至于我脸上和身上又一次沾满了泥浆。
我来不及清理身上的脏污，和许诺一起，手忙脚乱清理着这人身上的厚重污泥。
不多时，我们终于能看见他的样貌。
这是个三十岁左右的男人，典型的白人长相。他个子不高，但肌肉紧实，像是经常锻炼或是在外奔波。
他身上有多处伤口，全被菌丝填满，甚至连指甲缝中也能看见蠕动的菌丝。
不过好在处理这些菌丝并不算麻烦。因为最为麻烦的菌丝，在他脸上。
他的一只眼紧闭着，另一只眼上则长着一个突出的白色“眼球”，或者说，宁芙菌。
是的，宁芙菌扎根在了他的左眼。
刚刚头顶上那不计其数的眼睛，都是吸收了他眼球营养的宁芙菌。
“宁芙菌不是吃脂肪细胞的吗？”我看着他眼上的宁芙菌，想要摘掉，却又怕伤到了他，只能求助般地看向许诺：“为什么他眼里也会长宁芙菌？”
“眼球里确实没有脂肪，但……”许诺叹了口气：“它却离人体脂肪含量最高的器官，最近。”
“脂肪含量最高……”我的心猛地一凉，整个人呆在原地：“是大脑……”
这些宁芙菌只是短暂经过眼球，马上，它们就会变成这人大脑的模样。
“那我……”
我想问许诺能不能把这些菌丝拔掉，但我话还没问出来，我便看见他摇了摇头，无比含蓄地对我说了句：
“菌丝的生长速度比你想象得要快。”
果然是天然的人类饲养场。
果然是有智力的真菌。
许诺说得含蓄，但我却听明白了：
这些宁芙菌明知道大脑富含百分之六十的脂肪，是人体脂肪含量最高的器官，但为了能更长久地享用人类，所以它们选择忍耐。
无数的菌丝入脑，盘绕着最肥美的脂肪，却忍耐着不吸收。只为了给其他菌丝吸干人身体其他部位脂肪的机会，而后再朝着最为丰盛的大脑发动攻击。
我抬头看着头顶的菌丝，它们包裹着沼泽，像极了包裹在人体周身的血管。
可怕，太可怕。
我无法想象如果没有许诺，坠入沼泽的我，现在会变成什么样。
“我要是不拔，他会死的没那么痛苦吗？”我问。
许诺叹了口气：“或许吧。”
我没再动作，只是从包里拿出一瓶水，点了几滴在他干燥的嘴唇上。
想了想，将那瓶水放在他的身侧。
他现在还有微弱的心跳和呼吸，我不知道他什么时候能醒，也不知道他会不会醒。但如果他能醒来，那么能有一口水喝也是好的。
我叹了口，扭头看向许诺：“那我们走吧……”
还没等许诺回话，我就听到身旁传来的微弱响动。我循声看去，却发现那个男人竟缓缓睁开了另一只眼。
“你们是……”男人挣扎着从地上坐起，他看了眼我，又看了眼许诺，他的眼睛左右扫视着我们，连带着他左眼上的宁芙菌也跟着左右移动。
我抿了抿嘴唇，刚想自我介绍，这男人又开了口：
“我好像见过你们……”
他抓了抓自己的头发，像是努力在回想什么，而后他的眼睛看向许诺：“你叫……许诺？”
这人突如其来中文发音把我吓了一跳：“你认识他？你是丹尼尔？”
“我不认识他，但我见过他。”男人又抓了抓头发，像在努力回忆着什么，半晌，他停了下来，眼睛紧盯着我：“我看见你在大雾里喊他‘许诺’，然后他就朝着你走来了。”
大雾？
我猛然想起森林的大雾，和跟在我身后的黑影：“所以，一直跟着我的那个黑影，是你？”
“不是我。”男人表情迷茫地摇了摇头：“我没看到有谁跟着你。”
“怎么可能？！”我不禁皱起了眉：“那你是怎么知道许诺这个名字的？”
“我猜……”许诺出声打断了我：“他跟宁芙菌共享了视觉信息。”
许诺的话点醒了我：
宁芙菌的菌丝既然连接着整片森林，那扎根在男人眼球中甚至大脑里的宁芙菌，是不是也能把它们“看到”的信息传递给这个男人？
很明显，答案是肯定的。
因为以男人被腐蚀寄生的程度来看，他比我们进来的时间要早得多。
既然他来到这里的时间远早于我们，那他看到的景象，就不可能是他用自己眼睛看到的。
那就是说，我之前在森林里“被跟踪”的感觉，真的是我的幻觉？
我看向男人左眼上长出来的凸出眼球，这次，比起恶心和恐惧，我竟多出了一丝好奇：他此时此刻，还能看到外面整片森林的情况吗？
可惜许诺没给我提问的机会，他大步朝男人走过来，在距离男人还有半米远时，许诺停了下来，蹲在地上和男人齐平，而后伸出手说：“你好，你能告诉我，你为什么会出现在这儿吗？搜救队队员。”
搜救队……队员？！
我对他全部的好奇在此刻戛然而止，大脑里不受控制的跳出四个大字：
始作俑者。
男人看着许诺伸出来的手，表情恍惚神情呆滞，半晌，他才像是想起什么一般，缓缓握住许诺的手：“你好，我叫……科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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