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去）
中午的咖啡店十分冷清，冷清到连店员似乎都外出吃饭去了。但里边却坐着一男一女，相谈甚欢。
“什么？你让丹尼尔当着你的面，把过程全写了出来？哈哈哈哈，这可不像你的作风。”谭雅端来两杯咖啡，一杯放在好友的面前，一杯放在自己桌前：
“你不应该骂他一句，然后直接给他挂掉这门课吗？”
“不，不一样。”教授的手指摩挲着杯沿：“我一开始只是想给他个下马威，结果他居然真的把所有题都写了出来。于是我拿出了几年前研讨会上，困扰大家已久的数学题。”
“他解出来了？”谭雅问。
“不仅仅是解出来了，他还用了更巧妙的方法。巧妙到，不亚于我小时候，第一次看到小球称重完美答案时的惊讶。”
“小球称重？”谭雅往咖啡里多加了勺奶：“就是那个不知道次品轻重的小球题？我虽然知道它很难，但……对于你这个数学天才来说也很难吗？”
教授苦涩地笑了笑：“数学题重要的从来不是最后那个数字，而是解法。小球称重这道题，我看过许多解法，也想过无数解法，但是都在绕圈，从来没有一个答案，能够直接、简单、甚至适配于n个小球解出来，除了那个完美答案。”
教授搅动着面前的咖啡，转起的层层漩涡像是能将人吸入另一个宇宙：
“完美的答案，会让人惊颤。”
“所以，丹尼尔给出了堪比完美的答案？”谭雅不解地看向教授：“你不应该为他感到骄傲吗？”
教授停止了搅拌：“他的解题思路太过熟悉，熟悉到让我想起很久之前的小球题。我不知道是为了验证还是怎么回事，莫名地，把小球称重题写在了黑板上，让他来解。结果他仅用三分钟便解了出来。而他的答案，跟当时惊颤我的完美答案，一模一样。”
“有可能他看过那个答案，所以记了下来。”
“不。”教授抬起头，目光炯炯：“他不是在回想答案，而是真的在思考如何去解。那一刻，黑板上的过程与书本上的答案逐渐重叠，我仿佛隔着数字与时间，看见了多年前，完美答案背后的那个人——”
谭雅喝咖啡的动作停了下来，她看见教授的嘴唇上下张合，最终吐出一个单词：
“Bogey。”
写下完美答案的人，是博奇。
疯了，全都疯了。
丹尼尔说在等博奇也就算了，教授怎么一大把年纪了也跟着胡闹？
谭雅深吸一口，像是努力让小孩从幻想中走出的大人：“可你压根没见过博奇，你甚至都不知道它是不是真实存在的。”
“不。”教授摇了摇头，从口袋里掏出一张折叠整齐的试卷，递到谭雅面前，他无比真诚地注视着谭雅的双眼：“如果你能看明白它写的东西，你就会知道，博奇是真实存在的。”
谭雅小心地将试卷展开，上面写满了数字和公式，以及一个意料之中的名字：丹尼尔。
谭雅不是理科生，她对数学并不感兴趣，但基于对好友的信任，和对“博奇”的好奇，她收下了那张试卷，并试着研究起来。
……
“那谭雅太太研究出什么了吗？”我忍不住追问道。
“谭雅在数学上实在没什么天赋。”许诺轻笑着摇了摇头：“她花了三个月的时间，才搞明白其中两道题的解题思路，但，这已经足够了。”
“足够了……是什么意思？”
许诺朝我神秘一笑：“她感知到了博奇。”
我更加迷惑：“感知到？不是看到或者听到吗？”
“不是，博奇不是一个具象化的东西，它是一种概念。”
“概念？”
“就像数学这个词一样，它是一门学科，也是一种概念。你很难对一个完全没有接触过数学的人说清楚什么是数学，但你在看到题目的那一刻，却能肯定地说，这是一道数学题。”
我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我大概知道你的意思，但是我依然很难理解博奇这个概念。”
“那是因为你还没有真正接触过它。”许诺双目平静：“在谭雅搞明白那两道题后，她说的第一句话是，‘博奇确实是真实存在的’。”
见我还是疑惑不解，许诺顿了顿，补充道：
“关于博奇，用谭雅的话来说，它是一种天然又极端的智慧，就像水天然能选择走出迷宫的最短路线，博奇会把所有难题塑造成一个迷宫，而它则是倒入迷宫的水，一点弯路都不需要走，就能用最快速度找到迷宫的出口。”
我叹了口气，满脸无奈：“我还是有点听不明白。”
似乎早料到会是这样，许诺只是轻笑了一下，没有丝毫的急躁，语气依然平静又温和：“你要实在听不明白的话，就当它是一门学科，一门教人如何完美解决所有难题的学科。但是，它又有一个致命的副作用……恐惧。”
“恐惧？”我抓了抓头：“我感觉我越来越听不明白了。”
许诺没继续往下说，他只是突然来了句：“你喜欢数学吗？”
“不喜欢。”我诚实地回答。
“那你害怕数学吗？”他又问。
“有点……”我舔了舔嘴唇，回忆着上学时的点滴：“我很讨厌那种解不出来题目，去问还听不懂的感觉。虽然毕业之后我再也不用学数学了，但我还是隔三差五做梦，梦见在高考考场上做着一份完全不会的数学卷……每次醒来，都是一身冷汗。”
“博奇就是这样，它赋予对方无限智慧的同时，会无限放大脑海里的恐惧。你怕蛇，那么你在接触过博奇后，你的梦里、你的余光、你的错觉……全都是蛇。你怕数学，那么你听到的声音、接触到的人、所做的梦就全都是数学：别人的话成了数学题，你必须要解开，你才能理解他在说什么。你的梦里永远在做着一份无法理清思路的数学试卷，所有人都在催促你、所有人都在强调解不开的后果有多严重……”
我吞了口唾沫，喃喃自语：“和无限智慧绑定的，是无限的恐惧。”
“它不会一上来就给你无限的智慧，就像我前面说的，它是一个概念，它需要被理解、被解读。你理解的越多，你所得的智慧也就越多。但恐惧不是，恐惧是原本就根植于你内心的东西。你在接触到博奇的瞬间，它就会把你内心的恐惧给无限放大，而后，无限的恐惧会自动生出新的恐惧。”
许诺已经用尽量温和的语调跟我阐述博奇，但我还是觉得脊背发凉，不由得往后退了一步：“那谭雅太太呢？她接触了博奇，她……还好吗？”
明知道谭雅太太已经过世，但不知为何，我还是忍不住想问问她那时是否安好。
许诺摇了摇头。
我心口猛地揪紧。
我不知道谭雅太太的死是否和博奇有关，我不敢问，我害怕听到肯定答案时，发现自己无能为力。
最后，我只能像是所有无能者那般说出了“要是”的句型：“为什么谭雅太太那时不跟我说呢？要是她跟我说，至少我还能过来照顾她。”
“她不能跟你说。”许诺给出了一个明确的答案：“博奇是一个概念，数学家会把它藏在解题步骤里，文学家则会把它藏在文字里。谭雅一旦用自己的话跟你解释博奇这个概念，那么，你就会理解博奇，而你，也会成为下一个谭雅。”
我不可思议地睁大了眼，抬头看向许诺：“那你呢？”
“我跟你们不一样，我不会受博奇影响，但同时我也无法跟别人讲清楚博奇到底是什么。”许诺撇了撇嘴：“就比如我刚才讲的那堆东西，你应该没怎么听懂吧？”
我张了张嘴，吐出个无比中庸的话来：“还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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