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们常说,天才与疯子仅一线之隔。
不知世上的天才是否真是如此,但对于接触过“博奇”的人来说,他们确实在天才和疯子之间左右摇摆。
谭雅又一次被噩梦惊醒,在她理解博奇后,她再没睡过一次好觉。
第一天,她下笔如有神,那些困扰她许久的历史难题全部迎刃而解。
那些尘封在时间长河的古文字,全都被她一一解读。
第二天,她看着自己一夜完成的作品,泪流满面。
第三天,她双眼通红,血丝遍布。她开始变得疑神疑鬼,她的状态开始变差,差到不得不吃安眠药才能有短暂的安静。
第四天,她吃了更多的镇静类药物,接着无比平静地拿起自己的手稿,一个字、一个字读完了自己呕心沥血却漏洞百出的前半部,和一夜完成却无比完美的后半部。
而后她说:“我要去见见丹尼尔。”
她还说:“Liam,请你不要跟来。”
许诺窝在沙发上,头也没抬地点了点头。
在门关上的那一刻,他突然意识到,自己好像从未好好看过她。
于是他转过头,隔着玻璃看着谭雅离开的身影。
她头发花白,却被梳理得极为齐整。她脚步沉重,步伐缓慢,不知是上了年纪还是预知到了什么。
许诺眨了下眼,又眨了下。他努力回忆着初见谭雅时,她的模样。
结果一片模糊。
许诺叹了口气,这才多少年,自己就已经开始遗忘了。
视线里的谭雅消失了,连同窗外最后一抹夕阳。许诺回过头,轻轻合上书,像是从未看过一般,扫视着屋内的一切:
墙纸、吊灯、书架,还有谭雅专为自己买来的镀金骨瓷咖啡杯。
它们明明近在咫尺,伸手就可以摸到,但不知为何,他却觉得,在他伸出手的下一秒,它们就会被时间推向永不可触。
伸出的手滞在了原地。
或许很快,自己就要告别这里了。他想。
……
没人知道谭雅和丹尼尔说了什么,许诺只知道,自从谭雅回来之后,她便开始咨询律师,询问关于遗产继承的一切细节。
丹尼尔再没去过学校,谭雅帮他申请了休学。
谭雅的精神状态越来越差,但她依然隔三差五去看望丹尼尔。
许诺跟着去过几次,他们两个没有聊过什么有意义的话题,大多时候都是谭雅在说,丹尼尔拿着记号笔蹲在地上,盯着写在白墙上的数学题发呆。
丹尼尔从未拿正眼看过许诺,但许诺却知道,他知道自己的存在。
而谭雅讲的那些故事,他也全听了进去。
他太聪明了,聪明到不需要表现出专注的样子,只需要分一点点神给外界,他便可以记住所有的细节。
许诺印象里,丹尼尔和谭雅唯一一次的对话是关于教授的,谭雅希望丹尼尔让教授恢复正常。
丹尼尔拿记号笔在墙上写下几行数字,而后淡淡地说了句:“他不愿意恢复正常。”
“为什么?”
“对于有些人来说,愚蠢比恐惧更难以忍受。”丹尼尔又写了几行数字:“你不也是?”
谭雅被这话问住了,她坐在沙发上思索了许久许久。而后她像是下定什么决心一般,起身离开。
丹尼尔还在写着凌乱的公式和数字,他那泛青到几乎乌黑的眼圈像极了面前的墙壁。
数字上叠着数字,黑色上涂着黑色。
许诺移动脚步,他想要追上谭雅,却在出门的一瞬间,听见了丹尼尔的声音:“你为什么会选择从博奇的概念里脱离出去呢?”
许诺顿了下,带着些许惊讶,但很快他便面色如常,继续动作:“不记得了,我的记性一向很差。”
……
“我无法理解博奇,也无法理解你俩在说什么。”我撇了撇嘴:“但我看出来了一点,丹尼尔不是引我们过来,是引你过来。”
“确实。”许诺朝我扯了个“抱歉”式的假笑。
我懒得说什么,干脆换了话题:“比起这些,我更好奇谭雅太太回去做了什么?”
“她烧掉了她的作品,烧掉了那份完美的后半部作品。”
“为什么?!”我几乎惊叫出声。
“因为……”许诺开口,他的表情像极了某一时刻的谭雅太太:“智慧不是一蹴而就的。”
——“智慧不是一蹴而就的,不完美本身就是一种完美,因为它沾染着你的时间与心血。”
——“陈,你要做自己喜欢的事,时间只有浪费在喜欢的事情上才会变得有意义。”
……
我愣在原地,谭雅太太的话一字一句撞向我的心口。
她从来不是高高在上的劝告者,她一直都是践行者。
她说什么,她就做什么。
她怎么想,她就怎么做。
她温柔、善良又坚定。
“她不想读者在自己的作品里捕捉到博奇,她不愿读者被博奇所影响,她更不愿意自己的作品被智慧的概念所书写……”
许诺的话缓慢又平静,我却因为这话差点流下眼泪。
怪不得,怪不得谭雅太太会在临终前给我发那些消息。
我以为是鸡汤。
却没想到竟是她用生命思考过后的结果。
她抵住了智慧的诱惑。
明明拥有着远超之前的智慧,她却依然珍视曾经那个将时间全部浪费在纸上的、蠢笨的自己。
“我想知道……”我声音开始发颤:“谭雅太太对你许下的愿望是什么。”
许诺看着我,一字一句开口:“成为一个,合格的大人。”
合格的大人?
不是历史学家,不是大人物,不是坐在高处俯瞰众人,不是金钱权力和**……
而是,“合格的大人”。
——“可惜谭雅的梦想太小。”
——“没什么好伤心的,她完成了自己的梦想,所以死了……”
我想起许诺的话,想起那时我说他怎么能这样讥讽谭雅太太。
可是,现在看来,这愿望,真的好小。它无法推动社会进步,也无法改变世界宇宙。
但在我的生命里,却没有人比谭雅太太更加成熟伟大,没有人比她更像真正的“大人”,包括我的父母。
他们都是一群上了年纪的孩童,他们莽撞、自私、拎不清,他们不懂爱也不懂变通,他们用爱去伤害别人并以此为乐。
我长长地吐了口气,长到几乎要吐出自己的肺。
谭雅太太这个小小的梦想,却治愈了无数人,包括我。
在我人生二十多年里未曾感受到的爱,在她这里窥见了一隅。
我的眼睛一片湿润,但嘴角却不住地上扬:“谭雅太太最后一定很开心吧?”
“是的。”许诺点头:“她完成了自己的梦想。”
我转过身,擦拭掉眼角的泪:“真好。”我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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