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很久很久以前，博奇并非一个概念，而是一个种族。
他们生长在地缝之中、沼泽之下，他们身材矮小满身污绿，宛如沼泽周围蹦跳的蟾/蜍。
恶劣的生长环境使得他们面容丑陋、寿命短暂，但好在他们足够聪明。
那些人类需要百年才能发现验证的公式，他们仅需几年。
那些现今人类尚未发明出的科技，他们早在千年前便已拥有。
狭小的地缝被他们逐渐拓宽，阴暗的隧道被他们点上人造星光……从荒芜到梦幻，博奇们仅用百年。
与此同时，女王七十七世有了新的想法：她想延长博奇们的寿命。
在她看来，无尽的智慧就应该配上无尽的寿命。
于是，博奇们开始纷纷用自己的方法寻找着长生的秘诀，直到其中一只博奇破土而出，从地缝走到了地上。
然后和许诺相遇。
“你是谁？你和这地上的其他生物都不一样。”被烈日灼烧至蜕皮的博奇，蹦跳到许诺的面前，睁大双眼无比好奇地看着他。
“哦？”许诺蹲下身，玩味地看向这只形似蟾/蜍的生物：“哪里不一样？”
“哪哪都不一样。”烈日过于刺眼，这只博奇不得不眯起眼睛：
“这世上的生物都有族群，鸟有鸟群，鱼有鱼群，他们的外形结构决定了它们的功能，它们的功能又与环境相适应，在合适的环境下，他们通过繁衍来扩大自己的族群。唯独你，和哪个族群长得都不一样。不仅如此，你的外形也不符合生物逻辑。虽然我来地上不久，但我知道，可挥动的翅膀必定要匹配发达的胸肌，这样才足以让翅膀扇动起来，但你却没有。你四肢发达修长，明显更适合走路和奔跑。奇怪，实在是太奇怪了，比起说这是你进化长成的，不如说是你后天模仿来的，你的身体结构与功能性毫无关联，我也从未见过和你外形一致的族群，你就像是这世上独有的存在。”
博奇的话很多，但许诺却听得认真。终于，在博奇说完最后一个字后，许诺突然哈哈大笑起来。
博奇没说话，就这么看着他笑得颠三倒四。
终于，许诺开了口：“你叫什么名字？想不想做我的学生？”
“博奇们没有名字只有数字。”博奇看着眼前的男人，平静开口：“我叫三七，三的七次方，沼泽之下的第2187只博奇。比起做你的学生，我更希望你能告诉我，你的来历。”
许诺歪着脑袋，若有所思地看着三七，他说：“我也不清楚我的来历，不过，如果你对我感兴趣的话，我可以陪伴你一段时间，让你慢慢探索。”
“一段时间？”三七眨了下眼：“一段时间是多久？”
“三年？五年？也许更久。”
三七摇头：“这也太久了，那会儿我都要死了。”说到这儿，三七像是意识到什么，眼睛闪闪：“三年五年对你来说都不算长，所以……你是长生种？！”
许诺撇了撇嘴：“我确实活了很久。”
三七抑制不住激动，上下跳跃着：“那你还记得你的出生地吗？或者你长时间停留过的地方？我想去那里看看，看有没有长生的方法！”
“出生地？”许诺放空了几秒，像是在回忆，而后无奈地答了句：“都不记得了。”
听到这个回答，三七略显痛苦地沉思了一番，而后追问：“那你愿意跟我前往地下，让我们研究你吗？”
“研究？”
“对，我们博奇很聪明，比这地上所有的生灵都要聪明。我在地上旅行的三年里，还没有遇见过比博奇更智慧的存在。所以，我们或许能搞清楚你不记得的一切，比如你从哪里来，你到底有没有族群，你为什么这么长生……”
“你好像一直在重复‘长生’这个词。”许诺打断对方：“你们对长生很感兴趣吗？”
三七的声音戛然而止，空气就此凝结。
这两个不同外形的生物互相盯着双方的眼睛，像是在观察，又像是在试探。
最终，三七松了口，他收起警惕的姿态，无比诚实地回答：“没错，我们确实很想长生，因为无尽的智慧就该配上无尽的寿命，只有这样我们才能成为世界的主宰。”
“那你呢？”许诺追问。
“什么？”
“我在这地面之上也是第一次见到你这种生物，而且你在跟我对话的这段时间里身上皮肤溃烂了不少，所以我猜，博奇应该是不适合在地面活动。那么你又是为什么行走在地面之上，忍受着阳光和不适跟我说话呢？是什么驱动着你出来追求长生？‘主宰世界’这个说辞不过是统治者喊给民众的口号，它并不是什么内在驱动力。”
三七沉默着，他的眼睛却在发亮，像是找到同类般的兴奋：“因为好奇。”
“好奇？好奇什么？”
三七没正面回答，他只是抬头看向蓝色苍穹，问了句：“你没发现有东西一直在监视着这个世界吗？”
许诺跟着三七一起抬头，湛蓝的天空聚涌着大团云簇，不知是不是受三七的影响，此时此刻，许诺竟不禁开始想象，云团之后是不是藏着什么。
“他们是无法用肉眼捕捉到的存在。”像是看穿许诺在想象什么，三七适时打断他：“他们不仅在监视，还在控制和修正。”
三七扭过头，盯着许诺的眼睛：“看你身上保留的生物特征，我猜你应该是从东方来的吧？那你还记得在你到达这里之前，途径的那片森林生长着什么树吗？”
“杉树。”许诺不假思索地回答。
“什么杉？”
“红衫。”
三七的脸上似乎浮现出了一丝笑意，他说：“你要不要走回去看看？”
许诺不解地歪了下头，眉头也跟着皱了皱。
三七无视他的表情，自顾自地补了句：“去吧，我就在这儿等你。我有信心你在回来之后，会想跟我一起前往沼泽之下。”
“这么自信吗？”许诺挑了下眉：“自信到你居然愿意浪费时间在等待上？你就不怕我不回来？”
“博奇不会欺骗，也从不做无意义的事。”三七半眯起眼睛：“你会回来的，而且是一定。”
……
半月后，许诺如约来到三七面前，此时三七身上多了几处血痂，身上的溃烂像是在警告他快点回到地下，但他却依然懒散地躲在阴凉处欣赏着周围的一切。
“你回来的速度，比我预想得要快。”三七往后跳了一步，以便让自己全身都藏在树荫下：“你看到了什么？”
“白杉。”
许诺站在三七面前，替他挡住蔓延过来的阳光，面无表情地开口。
“你好像没怎么惊讶？”
“没什么好惊讶的，白杉耐寒耐干，与这里的气候相适，理应是白杉。”
“但你记忆里却是红杉。”三七像个是循循善诱的老者：“白杉树干纤细灰白，红杉树干粗壮发红。红与白，白与红，它们颜色区别这么大，你怎么就记错了呢？”
“我没有记错。”许诺摊开手，他的掌心躺着一粒小小的种子：“这是红杉树的种子，我既然没有途径红杉树林，那我身上就不应该有这种东西……”
“所以？”三七站在许诺的阴影里，任由身后的树影被越拉越远：“你得出了什么结论？”
“倒也没什么特别的。只是，我在看到那一片灰白时，突然在想，你为什么那么笃定我会回去见你？”许诺低头俯瞰着三七。
三七眯起眼，想看清他此时的表情，但烈日过于刺眼，以至于三七头顶的一切都变得模糊不清。
“因为你想说，不只是有谁在干涉这个世界，还有谁在干涉着这世界的生灵，比如……我。”许诺看着身下的三七：“从你说我是独一无二的存在开始，你就在暗示着我朝你想要的方向去思考。从一开始，你想说的就是「我也是被干涉的存在」。”
三七咧开嘴角，他的嘴角几乎咧到了身子后：“如果答案正确，那么比起直接告诉，不如让对方自己去经历、去思考。因为，足够正确的答案，经得起质疑和考验。”
许诺偏了下头：“我很好奇，在此之前……你就没有怀疑过是你自己记错了？”
抬头对于三七来说有点吃力，但他还是努力抬起头，紧盯着许诺的眼睛：“如果你认为自己记错了，那就说明你的记忆被模糊了。”
三七顿了顿，为自己的话解释道：
“博奇的记忆永不褪色，这是我们的天赋，也是我们保持智慧的秘诀。在我旅行这段时间，见到的每一处风景，听到的每一种声音，我都记得清清楚楚，由此我也发现地上世界每隔一段时间就会发生变化。这个变化不是日升月落、花开花谢，而是突然又迅速的变化，像是谁发现自己弄错了什么，一夜之间突然修复。但神奇的是，在我生活的地下，却从未发生过这种情况。”
“所以？”
“所以我猜想，这个修正者并不是全知全能的，至少祂无法干涉到地下世界。既然不是全知全能，那就不是神，既然不是神，那就能够被研究、被解构，所以，这就是我的答案。我想长生，只有长生，我才有足够的时间去研究祂、触碰祂，只有长生，我才能知道祂是什么。”
许诺看着眼前的生物，缓缓挤出来个微笑：“怪不得你会来找我搭话，因为那时你就觉得，我被祂修正过？”
三七笑而不语，他只是转过身，看着地上遥远的一切，良久，这才缓缓开了口：“我在地上的旅行结束了，或者说我已经老了，所以你要跟我一起回到地下吗？回到……祂无法监视和干涉的地下。”
不知是不是被三七说动，许诺身影微颤，一如轻风下的树影，他没说好也没说不好，只说了句：“博奇果然是种很有意思的生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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