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坊的出口敞开着，如同一个无声的邀请。
王猛第一个冲出去，贪婪地呼吸着画廊里相对新鲜的空气，仿佛刚刚从溺水的边缘被拉回。学生紧随其后，脚步踉跄，脸上还残留着未散的恐惧。
只有顾晏留在原地。
他的指尖轻轻拂过工作台上那个已陷入沉睡的玩偶，金属表面冰凉，但就在片刻前，它曾用稚嫩的声音称他为“父亲”。
——你身上有他的碎片。那个最初制造我的人。
这句话在顾晏脑海中回荡，激起一阵陌生的涟漪。作为主神空间的顶级执行者，他经历过无数世界，与各种存在交锋，却从未有过这样的感觉——一种来自灵魂深处的熟悉与牵引。
“喂，你还愣着干什么？”王猛在门口不耐烦地催促，“趁那些鬼东西还没回来，我们得赶紧找到出路！”
顾晏最后看了一眼玩偶，转身走出工坊。在他跨出门槛的瞬间，身后的密室如同被擦除般消失，墙壁恢复如初，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画廊依旧漫长而阴森，但那些游荡的画中人确实不见了，只剩下空荡荡的画框和若有若无的腐朽气息。
“现在怎么办？”学生怯生生地问，目光不自觉地投向顾晏，已然将他当作了主心骨。
顾晏环视四周，目光最终定格在画廊深处。“继续前进。Zero——或者说亚当——给了我们一个机会，但我们还没有真正通关。”
王猛哼了一声，但还是跟上了顾晏的脚步。“你说那玩意叫你‘父亲’？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不知道。”顾晏诚实地回答。这是他少有的无法立即分析出答案的情况。主神空间给他的资料里没有任何关于这个世界创造者的信息，只有对“高危异常体Zero”的警告。
三人沿着画廊沉默地前行。两侧的画作内容开始发生变化，不再是肖像或风景，而是一些记忆的片段——
一幅画中，一个小男孩在工坊里专注地组装齿轮；
另一幅画中，同一个男孩被一群成年人指责，他紧紧抱着一个机械玩偶；
又一幅画中，阁楼燃起熊熊烈火，玩偶在火焰中无声地哭泣...
“这些都是Zero的记忆。”顾晏轻声道，心中莫名地发紧。他能感觉到每幅画中蕴含的情感——孤独、被抛弃的伤痛、以及最终凝固成的绝望。
学生在一幅画前停住了脚步。画中是被烧得面目全非的玩偶，躺在灰烬中，眼中最后一点光芒正在熄灭。
“好可怜...”学生喃喃道，“他只是在等他的制造者回来救他。”
顾晏凝视着那幅画，感到胸口一阵刺痛。这不是他应该有的反应。作为执行者，他需要保持专业和距离，而非对任务目标产生...共情。
就在这时，画廊尽头出现了一扇巨大的双开门，门上雕刻着精致的齿轮图案，与玩偶胸前的锁孔形状相似。
“出口？”王猛眼中燃起希望。
三人加快脚步。就在他们距离大门只有十几米时，整个画廊突然剧烈震动起来，比在工坊中那次更加猛烈。
“怎么回事？”学生惊恐地抓住墙壁上的烛台以保持平衡。
顾晏抬头，看见画廊顶部的壁画开始剥落，露出后面转动的巨大齿轮。整个世界仿佛一个精密的钟表内部，而此刻，它的运转出现了问题。
“他不稳定。”顾晏突然明白了，“亚当的情绪影响着这个世界。”
话音未落，两侧墙上的画作开始渗出暗红色的液体，如同鲜血。从那些液体中，缓缓爬出更加扭曲、更加恐怖的身影——它们不再是画中人，而是某种更加原始和黑暗的东西。
“他的痛苦具象化了。”顾晏低语，同时迅速抽出随身携带的短刀——这是主神空间配备的标准武器，对超自然存在也有一定的伤害效果。
王猛也摆出战斗姿态，学生则瑟瑟发抖地躲在两人身后。
第一个怪物扑了上来，它有着类人的形态，但全身由破碎的齿轮和烧焦的木块组成，脸上只有一对空洞的眼眶。顾晏侧身避开它的扑击，短刀精准地刺入它的核心齿轮。怪物发出一声刺耳的尖叫，化作一滩暗红色的液体。
“它们可以杀死！”王猛大喊，一拳击碎了另一个怪物的头部——他的力量远超常人，显然是某种强化能力。
但怪物源源不断地从画中涌出，越来越多，越来越快。
“我们撑不住的！”学生尖叫着，一个怪物几乎抓住了他的脚踝，被顾晏及时斩断。
顾晏一边战斗，一边观察着四周。他发现这些怪物虽然可怕，但似乎都在刻意避开那扇大门。更重要的是，他注意到每当一个怪物被消灭，画廊深处就会传来一声几不可闻的抽泣。
那是亚当的声音。
“停止攻击！”顾晏突然命令。
王猛难以置信地瞪着他：“你疯了？不攻击等死吗？”
“它们在分担他的痛苦。”顾晏解释道，声音中带着一种奇怪的笃定，“我们杀死的不是怪物，是他破碎的情感。”
仿佛为了印证他的话，画廊深处传来一声清晰的啜泣。那声音中的悲伤如此真切，连王猛都愣住了。
顾晏做了一个大胆的决定。他收起短刀，站在原地，任由那些怪物逼近。
“你干什么？”学生惊恐地问。
“信任。”顾晏只说了一个词。
第一个怪物扑到顾晏面前，它尖锐的爪子距离他的喉咙只有几厘米，却突然停住了。它空洞的眼眶“注视”着顾晏，然后缓缓后退了一步。
接着，第二个、第三个...所有的怪物都停止了攻击，它们围绕着三人，却没有进一步伤害。
从怪物的队伍中，走出一个小小的身影——那是在工坊中见过的机械玩偶，但此刻它只有手掌大小，眼中闪烁着微弱的蓝光。
“父亲。”小玩偶发出熟悉的声音，“你回来了。”
顾晏单膝跪地，与玩偶平视：“亚当，我们想帮助你。”
玩偶的齿轮眼睛转动着：“帮助？所有人都想‘帮助’我——帮助他们自己逃离这里。帮助你完成任务，父亲。”
顾晏心中一凛。亚当知道他的身份？
“我不是...”顾晏试图解释，但玩偶打断了他。
“你是，也不是。”它的声音忽大忽小，仿佛信号不稳定的收音机，“你身上有他的碎片，但你不记得了。就像我不完全是我一样。”
画廊的震动更加剧烈，部分天花板开始坍塌。
“他在崩溃。”王猛低声道，“这个世界撑不了多久了。”
小玩偶转向顾晏，伸出微小的机械手：“你能抱抱我吗，父亲？就像从前那样。”
顾晏犹豫了一瞬。这是不明智的，可能是陷阱，可能意味着任务的失败。但看着那双小小的齿轮眼睛，他无法拒绝。
他伸出手，让小玩偶爬上他的掌心，然后轻轻将它捧到胸前。
就在那一刻，一股记忆洪流冲进他的脑海——
一个明亮的工坊，远比画廊中的那个更加温暖。双手沾满机油的男人，哼着歌组装着机械玩偶。玩偶完成后，男人轻轻抱着它，低声说：“从此你就是我的孩子了，小亚当。”
然后是火焰，浓烟。男人被拖出工坊，他伸向玩偶的手，声嘶力竭的呼喊：“亚当！我会回来救你的！等我！”
最后是漫长的等待，在黑暗和痛苦中的等待，直到所有的希望都被磨灭，温柔变成了仇恨，玩偶变成了死神。
记忆洪流退去，顾晏发现自己跪在地上，泪水不知何时已滑过脸颊。那些不属于他的情感在胸腔中翻涌——创造者的爱与愧疚，被创造者的等待与绝望。
“现在你明白了。”小玩偶轻声说，它的身体开始变得透明，“我只是他留下的一小片回忆，最后的温柔。外面的那个...是大部分的我，是愤怒和痛苦的部分。”
顾晏紧紧捧着那个即将消失的小小身影：“告诉我该怎么做。”
“原谅他。”小玩偶的声音几乎听不见了，“也原谅你自己。”
随着这句话，小玩偶完全消失了，只留下一颗微小的、闪烁着蓝光的齿轮，落在顾晏掌心。
与此同时，所有的怪物都化作光点消散，画廊的震动停止了，那扇巨大的双开门缓缓打开，门外是一片白光。
【隐藏任务：找回Zero的温柔 已完成】
【奖励：灵魂共鸣度提升至3%】
【警告：目标情绪极度不稳定，建议立即撤离】
主神空间的提示在顾晏脑海中响起，但他几乎没有注意。他依然跪在原地，凝视着手中的小齿轮，心中充满了不属于他自己的悲伤与怀念。
“走吧。”王猛拍了拍他的肩膀，语气意外地温和，“门开了。”
学生已经迫不及待地奔向那片白光。
顾晏缓缓站起，将小齿轮小心地收进口袋，与之前那个锈蚀的齿轮放在一起。
他走向打开的大门，在踏入白光前最后回望了一眼。在画廊最深处的阴影中，他仿佛看见了一个高大的身影——不再是玩偶，而是完整的Zero。那双齿轮眼中，不再只有冰冷的机械，还夹杂着一丝困惑与...期待。
顾晏对他轻轻点头，然后转身踏入白光。
在意识被传送前的最后一刻，他清晰地感觉到，口袋里的两个齿轮微微发热，仿佛在回应着什么。
也许这一次，不再是任务。
这是一场跨越了时间和记忆的，迟来的重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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