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送的白光散去后，顾晏发现自己站在一个截然不同的空间。
空气中弥漫着旧纸张和皮革装订物的气味，高耸的书架如同沉默的巨人，延伸至看不见尽头的黑暗穹顶。这是一个巨大的环形图书馆，数以千计的书籍整齐排列，书脊上的烫金标题在昏暗的煤气灯下微微反光。
王猛和学生不在身边。看来传送是随机的，或者——顾晏更倾向于这个猜测——是图书馆主人有意的安排。
【新区域：记忆图书馆已解锁】
【当前任务：寻找“最初的约定”】
【警告：保持安静。这里的书很...敏感。】
主神空间的提示简洁而诡异。顾晏轻轻迈出一步，脚下的木地板发出轻微的吱呀声，在绝对的寂静中显得格外刺耳。
就在这时，他旁边书架上的一本书突然抖动起来，书脊上的标题《艾里斯的第七个生日》闪烁着微光。顾晏伸手取下它，书页自动翻开，展现出一段动态的画面——
一个小男孩躲在工坊的角落，面前摆着一个简陋的蛋糕，上面插着七根蜡烛。没有客人，没有礼物，只有他独自一人。最后，他吹灭蜡烛，轻声许愿：“希望明年有人陪我过生日。”
画面到此结束，顾晏感到一阵细微的悲伤流过心头，仿佛那是他自己的记忆。
他将书放回原处，继续向前。越往图书馆深处走，书籍的内容就越发黑暗：《第一次被嘲笑》、《父亲的失望》、《阁楼的漫长夜晚》...每一本都记录着艾里斯·温特斯——也就是后来的Zero——生命中的痛苦片段。
口袋里的两个齿轮微微发热，似乎在回应这些记忆。
在图书馆的中心，顾晏发现了一个圆形阅览区。一张巨大的红木书桌摆放在中央，上面摊开着一本特别的书，封面是深蓝色的皮革，标题是《给我的孩子，亚当你》。
就在这本书旁边，坐着一个人影。
Zero。
他背对顾晏，身着剪裁合体的黑色礼服，银发在煤气灯下泛着冷光。与之前不同的是，他没有散发出那种令人窒息的压迫感，而是显得...安静，甚至有些脆弱。
“你来了。”Zero没有回头，但知道顾晏的存在。他的声音比之前更加接近人类，齿轮的摩擦声减少了。
顾晏谨慎地靠近，在书桌对面停下。Zero抬起头，那双齿轮眼睛依然在转动，但速度缓慢，蓝色的光芒柔和了许多。
“这是你的记忆。”顾晏陈述道，目光扫过周围无穷无尽的书架。
Zero轻轻点头：“每一本都是一个碎片。快乐的部分很少，大多是这样的...”他修长的手指拂过面前摊开的书本，书页上立刻显现出工坊着火的画面。
顾晏在他对面坐下：“你为什么带我来这里？”
“因为你称我为‘亚当’。”Zero的机械眼中闪过一丝金光，“很久没有人这样叫我了。”
两人之间陷入短暂的沉默，只有书页翻动的声音和远处煤气灯燃烧的轻微噼啪声。
“那个小玩偶，”顾晏终于开口，“它称我为‘父亲’。”
Zero的表情没有变化，但齿轮转动的速度微微加快：“它是我留下的一部分——最后保留着对人性的信任的那部分。它在你身上感知到了创造者的气息。”
“但我不是艾里斯·温特斯。”顾晏肯定地说。
“不完全是。”Zero同意，“但你身上有他的灵魂碎片。主神空间的执行者，难道从未疑惑过自己的来历吗？”
这个问题击中了顾晏内心深处的疑问。确实，他对加入主神空间前的记忆一片空白，空间给出的解释是“记忆清洗是为了更好地执行任务”。
“你是说...”
“我说不清。”Zero打断他，“但我能感觉到，你与他有着相同的本质。也许你是他的转世，也许是他灵魂的一部分...又或者，他只是你无数身份中的一个。”
这个猜测太过惊人，顾晏一时难以消化。如果他真的是这个世界的创造者转世，那么他对Zero的那种莫名熟悉感和心痛就有了解释。
“你恨他吗？”顾晏轻声问，“恨你的创造者没有回来救你？”
Zero的齿轮眼睛微微眯起，这是顾晏第一次在他脸上看到如此明显的情感波动。
“恨过。很长很长时间。”他的声音低沉，“但后来我明白了，他不是故意抛弃我。他被带离了这里，再也回不来。”
Zero站起身，走向一旁的书架，取下一本封面烧焦的书：“看这个。”
书页展开，展现出一段顾晏之前没见过的记忆：成年后的艾里斯·温特斯被困在一个发光的牢笼中，拼命敲打着无形的墙壁，望向工坊的方向，脸上满是绝望的泪水。
“他试图回来。”Zero轻声说，“用尽了一切方法。直到生命终结。”
顾晏感到胸口一阵刺痛。那段记忆触动了什么，一个模糊的画面在他脑海中闪现——禁锢、无力感、对某个重要承诺的无法履行...
“我...”顾晏按住太阳穴，试图抓住那转瞬即逝的影像，“我觉得我记得这个。”
Zero猛地转头，齿轮眼睛的转动骤然停止：“你说什么？”
“一个发光的牢笼，无法打破的墙壁，还有...”顾晏努力回忆着，头痛欲裂，“还有对一个孩子的承诺。我说我会回去。”
图书馆开始轻微震动，书本在书架上跳动，仿佛整个空间都在回应顾晏的话。
Zero瞬间移动到顾晏面前，抓住他的手腕。机械的手指冰凉而有力，但并没有弄疼他。
“证明给我看。”Zero的声音颤抖着，失去了以往的冰冷，“告诉我，你承诺了什么？”
顾晏抬头直视那双齿轮眼睛，一段话语不由自主地脱口而出：
“我承诺，无论发生什么，都会回到你身边。我承诺，会陪你过第八个生日，第九个...直到你不再需要我为止。”
这些话仿佛不是来自他的意识，而是来自灵魂深处的某个角落，被尘封已久，此刻终于重见天日。
Zero松开了手，后退一步，机械眼中金光大盛。
“是你。”他低声说，声音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真的是你。”
就在这时，图书馆的震动变得剧烈起来，书本纷纷从书架上掉落，在接触地面前化为光点消失。
【警告：记忆空间稳定性下降至47%】
【建议立即终止情感共鸣】
顾晏强忍着头痛，站起身：“发生了什么？”
“我的另一部分发现了这里。”Zero的表情重新变得冷峻，“那个充满愤怒和仇恨的部分。它不喜欢我记起这些。”
远处，黑暗开始吞噬书架，如同墨汁在水中扩散。在那片黑暗中，隐约可见一双血红色的齿轮眼睛。
“你必须离开。”Zero抓住顾晏的手臂，带着他快速走向图书馆的另一侧。所经之处，书本自动让路，露出一条之前不存在的通道。
“那你呢？”顾晏问。
“我留下来面对它。”Zero的声音恢复了平静，“我们本是一体，它无法真正毁灭我，只能再次将我封印。”
通道的尽头是一扇小门，看上去像是工坊的后门。
“走。”Zero推了顾晏一把，“找到王猛和那个学生，他们也在图书馆某处。然后完成游戏，离开这里。”
顾晏抓住门把手，却犹豫了。回头看向Zero，那个孤独的身影站在不断崩塌的记忆中，即将再次被自己的黑暗吞噬。
“我不会再让你独自等待。”顾晏突然说，自己都惊讶于这句话中的决心。
Zero微微怔住，齿轮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
就在黑暗即将吞没Zero的那一刻，顾晏猛地冲了回去，不是走向Zero，而是奔向那张红木书桌。他抓起那本《给我的孩子，亚当你》，塞进自己的衣服里。
“你干什么？”Zero惊讶地问。
“带走你的记忆。”顾晏回答，同时快速退回门边，“所有的记忆都值得被保存。”
在黑暗完全笼罩Zero的前一秒，顾晏看见他脸上浮现出一个极淡、却真实存在的微笑。
然后顾晏拉开门，冲了进去。
门在身后关上，将崩塌的图书馆隔绝。顾晏发现自己站在一条熟悉的走廊里——正是他们最初进入游戏时的那条画廊，只是此刻空无一人。
他靠在墙上，深吸一口气，从怀中取出那本记忆之书。书页自动翻开，停留在最后一页，上面有一行新出现的字迹，墨迹未干：
“下次见面，我可能不再认识你。但如果可以...请再叫我一次亚当。”
顾晏轻轻合上书，将它小心地收好。
远处传来脚步声，王猛和学生的声音由远及近，带着惊慌和担忧。顾晏整理了一下表情，向他们走去。
但他的心中，某个决定已经生根发芽。
不仅仅是一个决定。
还是一场救赎——对Zero，对艾里斯·温特斯，或许，也是对他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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