绕过荷花池上的九曲云桥,晴蓝将巫风澜引到了一座偏殿门口。
她指着宫殿的朱红大门道:“这里就是荒云大人的寝殿了!平日里我每隔一段时间就会来打扫一番,这些年里面的陈设都是原模原样保持着,我带你进去看看。”
巫风澜抬头,看见上面鎏金牌匾上写着“明华殿”三个字,红漆木门颜色虽褪了些,但并不显衰败,上面两个兽首铜环光洁锃亮,显然平日里维护的很好。
晴蓝率先推开了木门,两人一前一后进去,巫风澜甫一抬头就看见中庭种着的一片竹林,竹叶苍翠欲滴,微风一拂便发出沙沙声响,地底下还冒出了不少竹笋尖尖。
“这是荒云大人种下的,她喜欢竹子。”
巫风澜站着看了一会儿,心想大熊猫当然喜欢竹子了,就是不知道她化了人形后还吃不吃竹子?
这样冒犯的话她到底没敢说出口,只是心里对那位素未谋面的母亲又多了些了解。
“前面就是荒云大人的卧房,左边是茶室,荒云大人经常在里面煮茶做功课,右边是琴室,我娘说荒云大人箜篌弹的很好。”
巫风澜像是到了旅游景区,参观完朴素的主卧又去参观雅致的茶室和琴室。
卧房里的妆台上尚摆着一支描眉画笔和半盒胭脂,一方小小的绣花手帕叠放在旁;茶室里按照煮茶习惯依次摆放着六君子,未读完的游记用竹叶为书签做了标记;琴室里一架凤首箜篌久无人弹,唯有系在琴首上的朱红穗子偶尔被风拨弄。
整个寝殿到处都是荒云生活过的痕迹,却又到处都透着人去楼空的寂寥。
晴蓝见她不语,又拉住她的手带她绕过正殿,指着后面一座矮山道:“这里是荒云大人练功的地方,我娘说她心情不好的时候总会现出真身,在这个山头看着云海一坐就是好久。”
巫风澜脑补了一下圆滚滚的大熊猫坐在山头的忧伤背影,突然忍不住笑了一下,笑过之后便从心底无端泛起一股密密麻麻的酸涩,一颗心像是被填进了一些东西,却仍旧空空荡荡。
她那时还不明白,那是未曾拥有便失去的遗憾和委屈,是近在眼前却无法触及的强烈渴望和难过。
她闷闷开口,问晴蓝道:“你知道妖兽要怎么才能现出真身吗?”
晴蓝歪了歪脑袋,满脸不解:“就……”
“这样啊。”
话音未落她已现出垂耳兔真身,圆圆的兔子脑袋仰头看着巫风澜道:“什么都不想,遵从本心就好了。”
“我们维持人身需要记住很多规矩,大到品行道德,小到站卧坐姿,但回归真身却恰恰相反,不受任何束缚,只要全身心放松回归本性就可以了。”
“你放松试试?”
巫风澜依言站着放松起来,她原地蹬了蹬腿,又抡了抡胳膊,差点没整出一套广播体操来,然而身体是放松了,却并没有什么作用。
站着不行她又尝试躺着,整个人四仰八叉呈个“大”字躺倒在矮山草地上,还真别说,全身心都放松了不少,一人一兔瘫在柔软的草堆里险些睡了过去。
巫风澜迷迷糊糊擦了擦嘴角的口水,扭头对垂耳兔晴蓝道:“我梦见自己变成大熊猫了,嚼了一天的竹子,腮帮子都累着了。”
晴蓝那兔子三瓣嘴不停动着,圆圆眼睛疑惑地看着她:“真是奇怪,你怎么还不化真身?”
她蹦到巫风澜脸颊旁边,毛茸茸的脑袋贴了上去,说道:“我们妖兽小时候都是被娘亲蹭着脸颊长大的,我化真身的时候觉得很快乐,因为会想起娘亲蹭我的感觉,又柔软又温暖,你想象一下……”
巫风澜想象不了,因为她从没有过这样的感觉。
她从地上坐了起来,抱着膝盖将脸深深地埋进臂弯,她不知道她的亲生母亲有没有抱过她蹭过她,她想象不出那种舐犊情深的感觉。
巫风澜难过地闭上眼睛,在心里乞求:“妈妈……如果我是你的孩子,如果你爱着我,能不能证明给我看……”
似是有所感应一般,明华殿里的风穿过竹林吹进了卧房,带下妆台上那一方素雅的丝绣手帕,展露出里面绣着青色竹叶的一角,它被吹动着,翻卷着……绕过正殿的角落,忽然乘风而起,缱绻着落在了巫风澜的头上。
像是被人轻轻抚摸了一般,巫风澜心中一酸,不自觉地发出了一声喟叹,她抬起头用手接住了那方手帕。
素白的帕子上绣着几枝苍翠的竹叶,犹可闻见极淡的脂粉清香。
而捏着帕子的那只手,是有着第六个伪爪的黑乎乎毛茸茸的……熊掌?
巫风澜惊得一把站了起来,因为有些不适应,险些倒退着摔倒在地。
晴蓝在她脚边吓得赶紧跳远了些,确定了安全距离之后她蹲在一旁呆呆地看着面前这个庞然大物。
巫风澜化出的大熊猫真身足有五米之高,她从未看过这个视野的景色,一眼望去房屋和树木都变得矮了,好似稍微跺一跺脚,地面都要震上一震。
她上下左右转着圈地打量了自己一番,是正宗的黑白配大熊猫没错,手里握着那一方柔软绣帕,巫风澜心中百感交集,她一步一步朝着山头走去,像晴蓝描述里说的那样,坐在了山头顶端。
她面向云海,将手帕放在鼻尖轻轻嗅了嗅。
洛北舟过来时看见的便是这么一幅“细嗅蔷薇”的场景。
他静静站着看了一会儿,便听见脚边蹲着的晴蓝发出一阵感慨:“她和阿娘口中描绘的荒云大人真是一模一样啊……”
洛北舟弯了弯嘴角,轻轻摇头:“不一样的。”
晴蓝仰头不解:“哪里不一样?”
洛北舟的视线始终停留在巫风澜身上,闻言轻声答道:“荒云姑姑真身要小一些,脸没有那么圆,耳朵有些招风,身上的毛要更柔顺些,阿澜……她有些炸毛。”
这时,巫风澜听见动静转头看了过来。
洛北舟看清正脸,又补充道:“阿澜的眼圈比荒云姑姑的大些,头上还多了一小撮揪揪。”
晴蓝:“……”
什么也没看出来的晴蓝立起来朝巫风澜招了招手,巫风澜起身几步走到他们跟前,一手捞起垂耳兔,一手将握着的绣帕展示给洛北舟。
“洛北舟,你看,我娘把这个留给我了。”
洛北舟仰头望着她,轻笑着点头:“你是荒云姑姑用生命爱着的孩子,在这里,她一定会护佑你的。”
巫风澜像是个已经得到奖励的孩子,羞赧地笑了起来,只是熊脸上看不出羞涩。
晴蓝见她张着嘴龇着大牙笑得又乖又憨,忍不住在她掌心蹭了蹭:“我阿娘要是还在,见了你肯定欢喜的要命……”
她的母亲曼萝曾在荒云身边服侍过一段时间,那时候荒云立志要让所有妖奴获得自由,便不许她自称为奴,平日里练功做功课也不忘督促她一起,曼萝在那短暂的两年里不再因身为妖兽而自卑,也学会了抬头挺胸地活着。在荒云离开洛家并与之划清界限之后她时刻都惦记着荒云的安危,乃至自己病逝之前也只遗憾荒云走的太早,甚至临终前最放不下的不是晴蓝,而是荒云的孩子……
晴蓝知道,正是因为荒云大人的存在给了自己的母亲莫大的勇气,才有了她现在即便弱小也能守护他人的信念。于她而言,荒云大人的孩子就像是自己未曾谋面的亲姐妹一般,是虽无血缘却比任何人都要亲密的存在。
这一熊一兔姐妹情深之际,总有那么一个人破坏氛围。
“荒云姑姑生活从简,这殿中一应之物都十分简便,你可要再添置些东西?”
巫风澜想了想,摇头道:“不用了,就让它维持着母亲生活过的样子吧。”
巫风澜没说的是,她并不觉得自己会在这里长久的住下去,母亲曾为了不连累洛家而与之划清界限,不能因她而功亏一篑。如今她身份坐实,世家之中除了贺兰氏其余三家必不会轻易放过她,她若留在此地,整个玉虚山都将成为那些人的靶子。
洛北舟不知她心中想的长远,待要再劝,便听她说道:“不过,我想在这里暂时圈一块地方出来。”
她把晴蓝放在地上,也不知是怎么弄的,手掌一翻就拎出只细皮嫩肉的小猪崽。那小猪一开始木木的像被定住了一般,待清醒过来扭头看见拎着自己的是个庞然大物,突然就“嗷呜呜”尖叫了起来。
巫风澜看它挣扎的厉害,想必是受了惊吓,当即化出人身,摁住它道:“冷静!”
这一声的确管用,小猪倒是不挣扎了,就是两股战战抖得厉害。
巫风澜狼狈抬头,冲洛北舟道:“我想先把它安置在这里,可以吗?”
“……”
洛北舟早就听她说要养猪致富,却没想到,她竟是来真的。
最后,巫风澜硬是在洛北舟和晴蓝震惊的目光下把小猪养在了后山,还亲手祸祸了母亲种下的竹子,给小猪圈了个竹篱笆安身。
晚上吃饭时她秉着不浪费的原则,跟玉虚山弟子要了众人吃剩下来的饭菜,拿回去喂猪。
于是,当天晚上整个玉虚山都知道了荒云的孩子在明华殿后山养猪致富的趣事。
玉虚山五位长老大半夜对着洛北舟愁眉苦脸,直呼“造孽”。
想当年,荒云也是他们看着长大的,虽是妖兽出身,但在玉虚山也是被当成世家大小姐养大的,那举手投足间无不彰显出世家贵女的气度,哪知道生了个女儿却要当猪倌……
对于五位长老睡不着背后蛐蛐她的事情巫风澜全然不知,她还在盘算着明日下山去集市上碰碰运气,看能不能再捡个漏,给小猪添个伴。
此时的巫风澜信心满满对未来充满了期望,却全然不知明日的命运会让她的人生变得有多沉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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