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延推门，合时宜地朝一旁退下，弯腰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叶澜仍在走神，陆翊知道他总是这样，于是也不多做催促，抢先抬脚进门。
屋子正中央有一盏巨大的香炉，比方才马车中的香炉不知道要大上多少，盈盈地冒着烟。清冷的檀香钻入陆翊的鼻子，叫陆翊忍不住皱了皱眉。
她其实很讨厌烟味。
不管是什么种类的香/烟，焚烧起来总有一种呛人的味道，叫人忍不住皱眉。
“你来了。”清冷的男声从屏风后响起，陆翊听出是秦遇安的师兄——方霁昀的声音。
......怎么和世家小姐似的，还要躲在屏风后面和人说话。
下一秒，陆翊总算明白他为什么要在躲在后面了。
方霁昀轻点脚步，似乎先是从浴桶中走了出来。
室内极为安静，水珠滴在地上的声音格外清晰。
他一步一顿、走了出来。
令人意外的是，他身上，只简单披了一件外袍——当然裤子还是穿了的。
真正令陆翊惊愕的，并不是他的身躯，而是他身上的伤。
方霁昀身上满是鞭痕，最深的一道横在胸口，几乎要将他整个人劈成上下两截。
也不知他先前做了什么，如今脱了衣服，陆翊才在檀香味中闻到那浓烈的血腥味。
方霁昀为什么会受这样重的伤？
就算是受罚，伤一般也是在后背，怎么也不可能是在胸口。再者，他身为踏雪门大师兄，只有掌门有权利责罚，究竟是做了什么事、才会受此严重的责罚？
叶澜跟在陆翊后走了进来，见到方霁昀如此“坦荡”，当即回头，啪一声将房门关上了。随后他几步向前，捂住了陆翊的眼睛。
陆翊：......
陆翊：好看，爱看，想看。
然而就在下一刻，叶澜也看见了方霁昀身上的伤口，惊呼了一声。
陆翊捏了捏他的手，示意他放下。
陆翊正对上方霁昀的眼睛，只听方霁昀淡淡道：“你，并非此境中人。”
他说话的时候向前走了几步，伤口处的血腥味更加浓重，陆翊并不惧他，同样用淡漠的语气道：“是，你身上的伤，也不是在此境中受的罢。”
陆翊用的是肯定的语气，方才她仔细思索了一番，原书中的方霁昀、就算是跟在主角身边一同历险、也从未受过这样重的伤。
加上秦遇安与原书中的不同处，陆翊几乎可以猜测，书中有其他觉醒的配角。
方霁昀听罢，眼睛动了动，似乎有些惊讶。
不过他并没有做出什么额外的举动，而是顺着陆翊的话道：“不错。”
他大敞着衣襟，因为距离被拉进的缘故，陆翊看得更加清楚了。
每道伤并非她以为的鞭痕、或是刀痕一类的东西，而是——咒文。
因为咒文太过细小，陆翊第一眼并没有认出来，现在离得这样近，自然能轻松认出。
细密的咒文分布在伤口边缘，陆翊几乎是下意识伸手碰了碰。
方霁昀的脸上这才有了一瞬表情，他吃痛地唔了一声，方才冷若冰霜的脸终于有了一道裂缝。
等到陆翊的手腕被捉住的时候，她才反应过来自己做了什么。
并非方云霁昀的动作，而是站在她身后的叶澜。叶澜同样紧盯着方霁昀的伤口，大概是因为注意到他吃痛的表情，叶澜拉住了陆翊试图再往下的动作。
方霁昀并无在意道：“不用在意，请随意。”
他大概是痛极了，陆翊这才发觉不过几下的功夫，他的额头都沁出细密的汗珠，顺着鬓角流下。
陆翊：......我哪敢再动啊。
她讪讪收回手，道：“看上去，像是什么诅咒。”
方霁昀道：“是我违背天道，受的惩罚。”
天道二字一出，陆翊眼睛动了动，脱口而出问道：“什么？”
陆翊心中一直以来都有猜测，“系统”于原书中的人而言，究竟是什么样的存在？
如今在方霁昀这里，总算有了一个较为清晰的解释。
方霁昀继续道：“师弟离开的那一晚上，我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梦中，师弟被我推入蛇坑，死后白骨都不得安宁，被我烧毁。”
“我知道他害怕蛇......那个人怎么可能是我。”大概是因为身上的伤痛，方霁昀的表情不免破碎了几分，整个人周身显出了几分破碎感。
他一只手抵住额头，手掌遮住了他的眼睛，淡淡道：“更重要的是......”
方霁昀话一出口又陷入沉默，陆翊等不及催他：“是什么？”
方霁昀并没有打破沉默，陆翊大概是习惯了等待叶澜，因此也没有再做催促。她自顾自左右观察起来，才注意到方才的屏风上搭了一块带血的布巾。
大概是二人来之前，方霁昀正在擦拭伤口。
如今他低着头沉默，陆翊这才发觉，他胸口的伤正在不住往外渗血，不一会儿又要浸透身上这件外袍。
“他说，想和我葬在一起的。”方霁昀突然开口道，“可我把他烧了，什么也没留下。”
陆翊几乎能够想象出秦遇安说这些话的时候，亮着的眼睛。他自幼时便跟在方霁昀身边，从没有离开过他的大师兄，几乎可以说是由方霁昀一手带大的。
“他问我他的父母在哪里，我告诉他，他们一起葬在地下以后，会再到天上，变成数万星辰中的一个、永远注视着他......只有家人才会葬在一起，我永远都是他的师兄。”
“我怎么会狠心拒绝。”
山门峰顶，方霁昀修行结束以后，总喜欢来这里，因为它足够清净。
他喜欢坐在这里，看着太阳落山。
秦遇安知道，他不会打扰大师兄的宁静，总是乖乖在山脚等着。
只是这一次，不知什么原因，他偷摸着跟上来了。
若非方霁昀留意到，他一个大胖小子险些脚底一滑，咕噜着滚到山下去。
方霁昀抓着他的后领，弯腰道：“遇安，跟上来做什么？”
秦遇安被抓包后，用双手捂住自己的眼睛，欲盖弥彰。
“......都抓到你了。”方霁昀无奈道，秦遇安总喜欢跟着他，人在方霁昀这个年纪，便不喜欢和年纪小的玩了，只是秦遇安总单方面跟着他，他又不好意思拒绝。
秦遇安从手指缝里露出一只眼睛，才发现方霁昀早已盯着他，只能默默放下手，讪讪道：“大师兄。”
方霁昀道：“我在。为什么跟上来？”
秦遇安被他放在一颗硕大的石头上，低着头问道：“师兄，人死以后，会去往哪里？”
方霁昀：“......你问这个做什么？”
秦遇安：“就是问问。”
其实是有师妹被送上山来时，哭得半座山都听见了，秦遇安不知道师妹为什么难过，于是上前安慰，结果被人咆了一脸的：“我和你们这群没爹没娘的野孩子可不一样！”
秦遇安思索片刻，记得自己以前是有爹娘的，只是后来不见了。
他翻遍藏书阁，终于明白了那是什么。
“死”。
方霁昀并没有因为他是个孩子便敷衍：“人死以后就会......不在了，死了，就是没有了。”
“......”
秦遇安不说话了，低着头，将头几乎要埋到自己的胸口。方霁昀许久才注意到，于是侧头去看他：“怎么哭了？”
秦遇安抹了抹脸：“没有！”
他自然是说谎，眼泪早就不受控制地从眼珠里滑落。
方霁昀没办法，只好开始跟他编纂：“其实，我方才是骗你的。”
秦遇安歪头，眼泪还是止不住掉。
方霁昀强忍着耐心道：“人死以后会被埋进地里，再由山神大人排好队送到天上，变成......数万星辰之一。”
他头回骗人，险些绷不住。
“只有家人才会埋在一起，这样山神大人便会知道他们是一家，会被送往同一片天空，死后也能看到对方。”
编完这些，他实在没法往下说，紧绷了下颚线，偷偷看了秦遇安两眼。
秦遇安眨了眨眼：“真的吗？”
方霁昀道：“......真的。”
秦遇安顿时笑开了，咧着自己的牙——他正在换牙的年纪，两颗门牙都掉了，说话漏风，现在笑起来也漏风。
然而他说的话并不是那么好听：“师兄，我们死后葬在一起吧！”
“......活着的时候，别总说死后的事情。”
“......好吧。”
秦遇安小声道，凑到方霁昀耳边：“那我们小声商量，别叫山神大人听见。”
“师兄，我想和你葬在一起，你永远都是我的师兄。”
回忆如潮水褪去，方霁昀缓缓将手从面上移开：“我违背天道，出来找他，因此受的伤。”
照他这样说，倘若没有按照原文中的剧情走，系统——“天道”便会为了修正剧情，设下咒文？
陆翊担忧地看了叶澜一眼，倘若是这样，她希望至少叶澜的原有道路不要太难走。
他这样单薄的肩膀，受不住那样重的伤。
突然，陆翊像是想到了什么，问道：“既然如此，近几日，你的伤口是否有所增加？”
方霁昀思索片刻，道：“近日来并无，约莫从几月前便没有再......嘶。”
说话间，他身上的伤口还在不住渗血，他像是再忍不住疼，匆匆丢下一句歉，便又走回了屏风后。
这几月来陆翊与系统断开联系，倘若是因为这个原因......难道，除了方霁昀以外，这个世界中还有什么角色正在觉醒、而系统正在修复他们？
所以才与陆翊断连？
串连前后，陆翊算是明白了一些情况。
浓重的血腥味从屏风后涌出，陆翊等了许久都没等到人的回应，只能唤他：“方师兄？方大师兄？方霁昀？”
并没有人回应。
陆翊快步走到屏风后，瞪大了眼睛。
方霁昀晕倒在了浴桶中，双眼紧闭，眉头紧皱。
方霁昀：人死了以后就会死。
陆翊：话说了以后就会被说。
秦遇安：？
说了但没完全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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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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