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候，“妖”的后面，还有个“神”字。它们是最初得到天地灵气滋养的飞禽走兽，与蕴灵诞生的上古神魂共同生存于天界。
万年前，天道创造的人间诞生怨气一朝爆发，彼时天界各路大能竭尽全力维护苍生，后由女娲以身补天，这才得以和平。
但世间只流传美意，却隐去其中阴谋。
经此一役，天道不分青红皂白地将罪过强加在妖族头上，只因妖族曾与凡尘共情。神族无情无意，冷眼旁观与他们共护苍生的挚友被诛杀灭族。
且美名其曰，天道之意，只为苍生。
“它造下的凡尘引出祸端，却让我们妖族背负莫须有的罪名。何为苍生？”
“可笑。”
女妖轻轻抚着她的发丝，墨发缠绕指尖，思绪飘远。
起先，它们以为是有妖沾染了怨气，在逃亡之路百般追查，谁也没有去相信这是天道降下的天罚。
毕竟谁会怀疑创造自己的母亲某天会亲手杀了自己。
可天道无数次的彰显出它的无情。它们停下脚步，终于接受了这个消息。
妖族一向有血有肉，怎可任由旁人拿捏。神族无意插手，那便只能依靠它们自己去反抗天道给予的不公。
“它的目的很明确，几乎将拥有神脉的妖神屠戮殆尽，我们的反抗微乎其微。走投无路时，骨族站了出来。”
霁薇呼吸放缓，眸光骤然缩了一下。
骨族，那个传说中非妖非神，可逆天改命的族群。书上只记载了些只言片语，其结局也是草草带过。
“骨族很特殊，生命于它们而言，从不属于自己。可就是这样的特殊，它们也愿意背负因果，甘愿献祭护住我们。”
缥缈残雪此时下的更大，扑籁籁地落在她们身上。女妖将手抬起，雪花堆积掌心却不消融，她看着看着，便出了神。
本是天道降下给妖族的惩罚，与它们无关。可骨族献祭了一个又一个，却反过来告诉妖族，无妄之灾何须承受。
“我和郤珆也由此结缘。骨族献祭出的画镜被一步步喂养长大，也导致它们落得与妖族同样的下场，全族几乎湮灭。”
霁薇不解：“它们为何插手？”
女妖看着掌心残雪，半晌没有说话。
记忆中，天道并未加以束缚，它放任骨族，让其自生自灭，十分笃定它造下的万物不会脱离管束。
它想要谁灭亡，那谁就连喘息的机会都没有。
但它失策了。天道亲手赋予了骨族强大的能力，就也给了它们与自己叫嚣的胆量。
“万年来，我无数次的去想，这也许是天道为自己留下来的一颗种子。”
“什么种子？”
女妖转眸对上霁薇的双眸，淡淡道：“心软的种子。”
霁薇眉头微蹙，不置可否地摇了摇头。女妖轻声一笑，问她：“你觉得我的猜想很蠢？”
“你也说了，是因果。”霁薇垂眸想了想，忽然问道：“后来呢？它们是如何逆天改命的？”
“后来，画镜的力量足以抗衡天罚，它扭转了时空，将所有灾祸挡下，妖族这才有了喘息之机。但我们不敢有一丝迟疑，即刻斩下自身神脉，封印幼兽神力，遁入冥界深处隐匿偷生。”
然而斩断神脉，就等同取了它们的妖丹。没过多久，成年妖兽便尽数陨落。
“那骨族呢？难道它们全都……”霁薇道。
“骨妖是最神秘的族群，谁也不知道它们后来去了何处，画镜也随着天罚一同消失。”女妖叹了口气，神色哀切：“郤珆也不见了，我一直在等它。”
直到凡人飞升，送下神器，护佑四界。侥幸活下来的上古妖寥寥无几，便躲在离神器近一些的地方苟延残喘。
她便是其中之一。
“郤珆是你的朋友？它和我……有什么关系吗？”霁薇思索了会儿，问道。
女妖合上手掌，冰凉的指尖覆上霁薇的脸颊，仔细的看了她片刻：“你当真什么都不知吗？”
霁薇无辜地摇了摇头。
闻言，女妖的指尖从她脸颊缓缓下落，最后停在霁薇胸前。她随着动作垂眸看去，女妖目光紧盯，道：“它就在这里。你瞧，它在看我呀。”
一瞬间，霁薇的背脊忽然发凉，她立即推开女妖的手，翻身下榻，嗔道：“你胡说什么？”
见她拧眉怒瞪着自己，女妖身子向后随意一撤，眸光好奇地看着她：“你这人好生奇怪。不是你自己问我是不是知道什么？我全部都告诉你了，你反而不信。”
霁薇手握成拳，竭力控制着身躯不颤抖。
自从入了仙山，北尧若有若无的引导，罗王的囚禁和女妖的怪话。种种迹象都向她表明，她的体内就是拥有不一样的东西。
可前世今生，她都从未接触真正的妖物，这神器怎么会出现在自己身上？
难不成……是显国三公主原身就有的？可她如何……
霁薇呼吸微促，脑海迅速运转。
或许并不是她所为，而是曾与仙家有渊源的显国大将军做的。难不成他早已预料自己的祖孙会有此劫难，故而寻求了北尧的帮助？
霁薇脚步微顿，身躯不自主地向后仰了仰。
骨妖早在万年前就销声匿迹，他们怎么找到并说服其甘愿献祭的？
见她一直摇首不语，女妖懒懒地打了个哈欠：“真是个傻子。活这么久都不知道自己身上有神器，我要是你师尊呐，可不敢把你放下山。”
霁薇丝毫不理会她的风言风语，兀自站在原地捋清思路。
从她开始萌发出自己来处的想法开始，霁薇才注意到她身边的事情与旁人全都不同。
灵根提前结出，却融进心脉。烛九顽皮应劫，自己也遭反噬。修为增加而灵根却常有异变。
这样一想，贺溪亭让她喝的灵药，定然是为了压制她体中神器。与其说她是御兽奇才，不如说是因为神器才会与灵兽共鸣。
原来，他早就知道。
神器具有震世之能，更何况她身上有的还是上古神器。若霁薇无力自保，谁都护不了她。
北尧仙君的用意，霁薇这次彻彻底底的明白了。
她静默站立，不知过了多久，才开口道：“多谢你告诉我，让我不再是个无头苍蝇。只是，我不能留在这里。”
霁薇抬眸看着百无聊赖地女妖，冲她温煦一笑：“只有骨妖自愿献祭才会唤出画镜，我想去查清事情真相。还有好多事情没有解决，所以我不能留在这里。”
女妖神色倒是不变，她眸光沉静地看着霁薇，默默点了点头。
“你倒是很会懂得抓心。也罢，它既选择了你，那你必须要找出原委。”
女妖指尖轻点，悠悠地阖眼假寐。残雪越下越大，铺满了女妖整个身子，幻境在霁薇眼前开始扭曲，水滴声充斥在她耳畔。
“如果找到了，定要来告诉我。”
霁薇点头颔首，倏然，她急切喊道：“对了，你叫什么名字！”
“九芜。”
女妖缥缈的声音一点点消散，水滴声愈来愈响，霁薇脚下陡然一空，衣摆飘诀，身子以极快的速度向下坠落。
还未来得及反应，脊背倏而被物什托举，霁薇稳稳落在硕大的浅绿菡萏上。
她平稳地躺在花蕊中，感受着菡萏缓缓下降。
“这法器……是何皎师姐的。”霁薇心中喃喃。
何皎与杨隐一直守在乌峰牢外，却没想到霁薇竟会从万丈高空内脱身而出，一察觉到她的气息，何皎连忙催动法器去接她。
方一落地，霁薇便撑起身子，牵起何皎的手迈步离开花蕊。
何皎上看看下看看，见她安然无恙，紧紧将她拥入怀中，劫后余生道：“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杨隐紧握霁薇的肩头，紧皱的眉头终于有些松动，但语气仍旧严肃道：“你怎么敢独身一人来到这里，万一有个闪失怎么办？你没想过后果吗？”
霁薇被师姐拥着，抬眼看向师兄，鼻尖忽然一酸。她眼角泛红，话还没说哭声先至，哽咽道：“我……若是你们都被困在这里，那我、和大师兄，永远都不会开心的……”
何皎抹去她脸颊的泪水，温声安抚道：“怪我们动作太慢，让小师妹担忧了。但是以后千万别再做这等危险的事情，知道了吗？”
她一句一句的哄着霁薇，却惹得小师妹掉的眼泪更多，她呜咽着点头。此情此景，引得杨隐连连叹气，转首背过身去。
何皎轻柔地拍着她的后背安抚，待到哭声渐弱，何皎才缓缓问道：“小师妹，你这是怎么回事？”
霁薇的手腕被她攥在手中，垂眸看去，便见滑落的衣袖下，一道冰晶印记如同疤痕刻在她的小臂上。
是她灵根的模样。
不仅如此，她的魂魄少了还魂香的滋补，手指俨然变得暗淡。见状，何皎即刻为她传输灵力，勉强维持。
“此中缘由，等回了仙山我再细细告知。”霁薇回眸望了望，引开话题问道：“怀瑜师兄和玲玉师姐呢？”
杨隐答道：“他们先一步去寻黄泉珠。有冥界之人的帮助，想必不会太久。”
他顿了顿，话音一转，问道：“小师妹，那个人究竟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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