霁薇默了默，摇摇头道：“他从不告诉我他的身份和来历，我只知道他是不愿投胎，一心想回到凡尘里去安度余生。”
“事急从权，难为师妹了。此人身上疑点重重，我们不可掉以轻心。”何皎道。
穗玉杖立在霁薇身旁源源不断地输送灵力维持她的身形。她垂眸兀自盯了片刻手臂上的疤痕，随后提议三人去无雪崖前守着以免出了差错。
无雪崖不负其名，漫天霜雪飘不进一片。寒风凛冽，卷起遍地黄沙，几人只好在周身设立结界。
云洄孤身一人站在崖边，听见身后动静，遂循声望去。待看清中间的人儿时，他舒然一笑，眸光缱绻：“我就知道你一定会出来。”
见他孤身而立，杨隐眉峰轻拧道：“他们人呢？”
“放心，黄泉珠是神器，不会伤害到他们。”云洄边说边笑盈盈地看着走到自己身旁的霁薇，温声询问：“你还好吗？”
他神色关切，霁薇展颜微笑：“多谢你的魂灰，我一切顺利。”
“那便好。”
两人谈话间，远处倏地飞来数道琴弦，杨隐立即护在他们身前，反应极快地抬手一抓，将琴弦牢牢固在掌心。
他向后扯了扯，琴弦绷得笔直，似乎另一端也在牵引着什么。
杨隐眸光一凛，沉声道：“是珞青环的召还术，怀瑜他们遇到麻烦了。”
穗玉杖护在霁薇周遭，她目光沉静地看着两人疾步离去的方向，忽而问道：“云洄，你的记忆有遗失过吗？”
云洄思索了片刻，道：“与其说遗失，不如说是遗忘。活得太久了，记忆又多又杂，也只能留下一些刻骨铭心的记忆。”
“是啊，只有足够难忘，才能留在脑海里。”霁薇轻声道。
云洄眉头微挑，好奇地看向她：“怎么忽然这么问？可是遇见了什么？”
霁薇摇首一笑，敷衍过去。
若是她的记忆没有出错，那唯一的解释，便只能说神器入她身时，自己并不知晓。
无雪崖深处，黄沙扑面，妖风四起。杨隐一手执剑，一手紧握琴弦，何皎手腕莲花口念法诀，结界庇护周身，两人沿着琴弦方向疾行向前。
而寻到黄泉珠的李怀瑜和阮玲玉却没那么安生。
有了玄羽幡的助力，他们一路顺利地找到黄泉珠所在之地。令人讶异的是，黄泉珠并未被好好供奉着。
反倒像是随手一掷，扔在了这片沙暴旋涡之中。
阮玲玉施法试探，谁料灵气被吞噬其中，于旋涡却毫无影响。李怀瑜借助玄羽幡，想要将沙暴旋涡冲开个口子却也无济于事。
两人费尽心思，绞尽脑汁，但无论他们怎么折腾依旧破不开黄泉珠外的沙暴结界。随着时间一丝丝流逝，这样干耗着也不是办法，无可奈何之际，阮玲玉只得用珞青环召来师兄。
李怀瑜看着隐匿在沙暴中若隐若现的影子，无奈地泄了口气，一时陷入僵局。
玄羽幡被他拿在手里，李怀瑜默默思忖，双眼盯着这面黑旗出了神。忽而眼角泛下一滴泪，他这才动了动发酸的眼睛。
再睁眼时，却听阮玲玉唤道：“师兄！师姐！”
李怀瑜循声望去，便见何皎二人步履匆匆地赶过来，他缓了缓神色跟着唤了一声。
·
凌霜峰仙影崖内，高台四处流转光芒形成结界，枯坐在中央的男子从梦中倏地惊醒。
贺溪亭喘着粗气，汗水打湿发丝黏在他的脖颈上，凤眸中水汽浑浊，良久眼前才恢复清明。
贺溪亭心跳如鼓，迫使着他动作迟缓地将手覆在右脸上。感知到汗水湿滑般的触感时，他骤然松了口气。
还好是梦一场。他心道。
贺溪亭放下手来，抬眼扫视一圈，察觉到无人来过的迹象，便默默收回了目光。仙影崖内暗无天日，也不知外界时光过去了多久。
怀瑜他们，一切顺利么？
青鹏被禁锢在他身前，只得昂首望向他。贺溪亭敛下眼睑，抚了抚它的羽毛，无声地叹息道：“只盼他们能安然无恙的回来，即便没有那黄泉珠，我也定会清除你身上的噬魂血脉。”
青鹏温顺地贴在他的掌心，微弱的鸣叫声回应着他。
喘息间，高台外结界倏地泛起波动，一只白玉瓷瓶从波纹中穿透而来，稳稳的落在贺溪亭手中。接过瓷瓶，他毫不犹豫地取出丹丸吞入腹中，而后凝神调息，运转灵力。
血鸦的噬魂血脉难以清除，青鹏已经成为引子，身处仙山尚且如此，何况别处？
不过多亏了那日的神祝，为他与青鹏换来的更多喘息之机。但他不能将希望寄托在白泽幼兽身上，故而传信于白榆长老，让她加强灵药的剂量。
他已取出青鹏之血交于师尊，协助探查仙凡各地。而贺溪亭剩下能做的，便是在这个隐患彻底失控之前，用一己之身与之玉石俱焚。
说起白泽幼兽，贺溪亭蓦然觉得似乎许久没有见到小师妹了。
也不知她在学宫都学了些什么，修为精进了多少，师尊还是否时常抓她去打发时间，她一个人的时候会不会无聊？
……
罢了。贺溪亭合上眼睛，心中喃喃。眼下她在仙山偏安一隅已是最好，待到此事落幕，日后她下山历练会如意许多。
风铃这时轻响，青鹏啄了啄他的掌心，贺溪亭舒然一笑。
“你可知黄泉珠附近都有什么？他们怎么还不回来……”
霁薇等了许久，也不见无雪崖深处有一人的踪影，她愁眉不展地在原地走来走去。
云洄反而面不改色的抬手按住她的肩膀，脸上温煦：“别着急，他们一定有法子的。”
霁薇吐出口气，刚要向前迈步，便听云洄又道：“你瞧，这不来了。”
她抬眸望去，远处狂风卷着沙尘，来人衣决猎猎破口而出。几人走的近些，霁薇就发觉他们周身沉重压抑的气氛，毫无兴奋之感。
她匆匆掠过何皎手中包裹着的物什，目光伴随着呼吸一滞，一条红带刺入她的眼中。
霁薇急忙上前，忧心道：“怀瑜师兄这是怎么了？”
几人脸色极为难看，凝眉不语。倒是李怀瑜向上扯了扯嘴角，虚声道：“我没事，回去休养几日就好。”
他的眼睛被一条殷红的绸带轻轻覆盖，只露出下半张脸，挂着一抹淡淡的微笑。他的唇色很白，脸颊毫无血色，一只手紧紧抓住杨隐才能稳住摇摇晃晃地身子。
光是说了这两句话就已经让他呼吸变得急促，而他还在强压着胸口起伏，故作轻松模样。
霁薇定定地看着那条红绸，心中五味杂陈，喃喃道，回了仙山就好了，有白榆长老在，他的眼睛一定会没事的。
“黄泉珠已取，诸位还是尽早打开结界离开吧。”云洄在身后道。
为求顺利，云洄又带几人来到冥界结界最薄弱之地。方一来此，几人毫不拖延地将灵力纷纷注入珞青环，由它作为介体去破开结界。
李怀瑜一手被霁薇扶着，一手撑着剑柄，饶是身子止不住踉跄也不将全身重量全部交付给霁薇。
以至于霁薇跟着他一起脚步虚晃。云洄见此想要上前搭把手，却被他拂了意。
“公子何必逞强，受伤而已，又不是多丢脸的事。”
他冷哼一声：“干卿何事。难不成你是害怕我们反悔，故此拿我做来要挟？”
李怀瑜即便眼下虚弱，也要回呛一句，云洄听罢只得瘪了瘪嘴，不再散发自己的好意。
“怎么？这红带把我衬得是不是特别好看？”李怀瑜忽而垂首，语气轻佻。
被他这么一说，霁薇连连把眼移了过去，不再用余光打量。
“师兄，你还是少说话吧。”她道。
李怀瑜无声一笑，果真没再言语。
少倾，只听得一声不易察觉的滋滋声，于珞青环前方泛起波澜的结界破开了一个拳头大小的口子。冥界内飘摇的残雪被外界的微风轻轻拉扯，如同被无形的手牵引，缓缓飘向了人间。
云洄脸上一喜，目光希冀，双手猛地一拍，口中呢喃不断。
李怀瑜闻声不动声色地微抿唇角，握着剑柄的手紧了紧。
直到破开的结界足以一人穿行时，杨隐他们这才停了手。杨隐回身接替霁薇，阮玲玉率先而出，霁薇紧随其后，两人帮着他拉过李怀瑜，而何皎负责殿后。
云洄站在结界前感受了片刻从凡间吹进来的拂面清风，在何皎的注视下踏步向前。暖阳烘着大地，泥土甘甜的味道扑面而来，身躯先是一阵燥热，潮湿接憧而至浮于皮肉表面。
他摸了一把脸，目光紧盯掌心，突然大笑起来。
他出汗了……他出汗了。只有活人才会有汗水。
他终于回到凡间了！
重返人间的喜讯并未冲散他的理智。情绪发泄之后，云洄朝他们拱手行礼，声音止不住的颤抖：“多谢各位的鼎力相助，云洄得以重返人间，这份恩情，我铭记于心。”
话落，他又补了一句：“我会寻一处僻静之地安稳度日，且灵根也早已残缺，诸位大可放心。”
云洄声音虽然颤抖，但目光却十分坚定。何皎见此莞尔一笑，赠予他一瓶丹药，道：“我们能脱身冥界顺利找到黄泉珠，也有先生的功劳。这是固元丹，可驱散你身上的阴气。”
云洄赶忙接过，向她道谢。
黄泉珠已取，李怀瑜和霁薇又各都有异，几人没再耽搁，将云洄带离到一所村落之后便御剑疾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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