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挽月想到这些,心里升起一丝懊悔来。
她本想着来问问他关于魔族的事,谁知道竟撞上他神志不清的时候……
早知道,就不来了。
她抿了抿唇,蹙着眉甫一抬眼,便对上了谢长绥那双黑如墨的深眸。
此时,他正半压着她,令她难以起身,一双沉静似潭的眸子不知何时恢复如常。
谢长绥的眼角余光瞥见右手虎口上的咬伤,下意识看向她,眉间一凛,两天两夜不曾用过的嗓子突然发声,嗓音略显沙哑:“你咬的?”
姜挽月此刻就如那惊弓之鸟,但凡他有一点动静便全身警戒,盯着他黑漆漆的眸子,试探开口:“咳咳……你,你既然恢复了,应该可以让开了吧?”
听见她因难受而咳嗽的声音,谢长绥目光下移,将她脖颈上的痕迹尽收眼底。
她年纪尚轻,皮肤也娇嫩,前几日被詹信掐过的脖子就已经布满了乌青的指印,眼下还没好,却又被他弄出了红色指痕,活像是受了虐待一般。
他怔然地盯着看了几秒,心下微动,半垂下眼皮,恹恹道:“抱歉,弄伤你了。”
姜挽月有些诧异,他还会道歉吗?
她抬眼,正想仔细观察一下他的神情,他却忽然起身坐在床边,看着旁边矮几上的参汤道:“把汤含着。”
姜挽月见他退让开,连忙也坐直了身子,听了他的话一时间不明所以,“为什么?”
这可是她特意端来给他的,而且她已经喝过了一碗。
她的一句询问落在谢长绥耳中显得格外天真。他凉凉地瞥她一眼,“你忘了我和你说过什么?”
姜挽月看着他这副认真的模样眨了下眼,随后后知后觉地想起点什么来……
想到的那一刻,她的脸色都跟着变了变,于是二话不说就把那碗参汤含进嘴里,好一会儿过去,她才把参汤当作漱口水吐进碗里。
耳畔蓦地传来男人的一声嗤笑。
她把碗放回去,抹了抹嘴唇幽怨地看向他。
还笑!
他的血有毒!稍有不慎她就真跟他一样了!
“你就笑吧,我哪天死在你手里你就高兴了。”她一副怨念深重的模样,冲他冷哼道:“还口口声声说不会害我,你不妨好好想想自己刚刚都做了什么!”
谢长绥微微颔首,对她的话不可置否。他半垂着眼瞧着她脖颈上的指痕,随后又突然伸手轻抬她的下颌。
他这突如其来的动作让姜挽月不禁缩了下脑袋,当她的目光再顺着他的手上移,对上他那双隐隐透着暗红的眸子时,心又是往下一沉。
她下意识就要抬手将他的手拍开,然而他却率先收回了手隐在袖中渐渐用力攥紧。
他别过头不再看她,缓缓闭上眼,语气是前所未有的冰冷,甚至透着斥责的意思,“出去!”
姜挽月一愣,没想到他会突然变脸变得这么快,而且此时此刻的他,同平日里的他简直有着天壤之别。
什么温润有礼,似乎全都是他的表面伪装,此刻伪装的面具被他撕开卸下,露出他原本凶恶的模样,俨然与容修没什么区别。
她沉默一瞬,也没有想要执意留下。他眼下情绪不好身体状况也不好,她远离他就是最明智的选择。
于是她也不多言,径直起身拍拍屁股走人。
她把他寮房的门合上,站在他的门外皱眉查看着自己左手的伤。
不久前才被乔倩兮包扎过的伤,被谢长绥这么一折腾,掌心的布带又染上了红,她不禁叹了口气,又摸了摸自己瘦了许多的脸。
如今她自己都难受得厉害,哪有那么多闲心来管他呢?
她抬脚下了台阶。
身后猛地传出一阵什么东西重重摔在地上的沉闷声。
她身形一顿。
谢长绥连自己都控制不住,她可千万别多管闲事!
这么一想,她狠下心大步往前走。
她一遍遍告诉自己不要多管闲事,他一个大魔头,她做什么要管他的死活?!
她脚下的步子越来越快,以至于她的身体都有些疲乏,开始微微喘着气。
她扶着檐柱缓了缓,待眼前那一层黑消失不见才好了些。
失血过多还真是……动不动就好像要昏倒过去一样。
思及此,她难免又想起了那天她被他背回来的情形,当时他似乎也难受至极,却还是将她安然送了回来。
而她也安心在他的后背靠着昏睡了一路。
再者,撇开这些不论……
谢长绥当真是一个十恶不赦的大魔头吗?
若是如此,他为什么还要救天临国的人?
是啊,他也救了这些百姓。
姜挽月的内心挣扎了一瞬,不禁又想起那一幕。
那天重伤之际,她倒在魔域外围,想着自己若是昏了过去肯定是九死一生了……
所以,她还不能睡,不能昏过去。
她挣扎着想要让自己保持清醒。
却隐约看见谢长绥朝着自己走来,看见他的刹那,她莫名卸去了全身的力气,竟觉得前所未有的心安。
她说着让他不要来,可当他真的来救她的时候,她还是忍不住内心的触动。
那天见到他时复杂的心绪似乎还盘桓在心头经久不散。
她按了按此刻难安的心口,那天他都不曾弃她于不顾,她难道真的要假装视若无睹,就这么反弃他于不顾吗?
少顷,她蓦然转身往回走,越靠近他,血腥味便越重。
“吱呀——”
她推开门,垂眸就见屋内一地狼藉,连同简陋的一张小木桌都被他劈成两段,杯盏也碎了一地,上面还沾染着斑驳血迹,像是被人生生捏碎的。
她鼓起勇气,抬脚走进去,再将门紧紧关上,转身往里面步步逼近。
屋内光线昏暗,让谢长绥的神色都显得有些晦暗不清,他就这么随意地坐在床边,后背抵着床,双眸紧闭,长睫压下几分阴翳。
姜挽月居高临下紧盯着他,渐渐留意到他左手的道袍衣袖洇开了大片大片的血色。
这才一会儿不见,他竟把自己搞得这么狼狈。
她缓缓靠近他,男人却倏地睁开眼,一双如同被血色晕染的眸子望向她。
霎那间,冰冷寒意徘徊在他的眉宇间,眼中杀意汹涌,气氛紧绷到极致,像是只要她再往前一步,他就会无情割破她的喉咙。
他无情吐出三个字:“滚出去。”
姜挽月望着他,顿了顿,突然发问:“谢长绥,你还认得我么?”
果不其然,此话一出,男人立刻拧眉,抬眸审视着她,目光炽热异常,一切都是那么正常,可唯一不对劲的就是……他没有回应。
看来她想得没错了。
毒发后的他就如同走火入魔一样,残暴嗜杀,而他的大脑也根本无法多做思考,他更没办法清醒的知道她是谁。
或许在他看来,只要是出现在他眼里的人,都该被他杀死。
也的确,看着她步步相逼,谢长绥心下一冷,下意识就要伸手掐上她的脖颈。
然而下一秒,他看着她脖颈上的指印却蓦然住了手,脑海中似乎有什么一闪而过,但他根本不愿仔细去想,于是眯了眯眼,看着她的目光更为不善。
姜挽月也不急着往前。
谢长绥是人,又不是真正的妖魔……万一,他能听懂人话呢?
“谢长绥。”她就在距离他两米处盘腿坐了下来,与他对视着,一字一句认真道:“杀了我,你会后悔的。”
这话也不知怎的触动了他,竟让他盯着她的眸子越发深暗起来,里面似乎藏着什么惊涛骇浪一般,几乎要将她淹没。
他没说话,就静静盯着她,听她说话。
见他似乎听进去了,她又道:“你是不是很好奇我为什么会这么说?”
她莞尔笑,笑意不明,“因为啊,你的身边只剩下我一个人了。”
“你还记得容修吗?”
显然,这名字他似乎隐约记得,便皱着眉等着她的下文。
她缓缓说:“他不要你了,他已经回妖都了,你说他是不是很不讲义气,居然丢下你一个人走了。”
“到最后,陪在你身边的只有我,只有我!你要时刻记住我!记着我的脸!”
“你说过的,不会伤害我,也不会杀我。”
“所以谢长绥,杀了我的话,你一定会后悔的。”
她一字一句盯着他的双眸认真说完,也不知他到底记进去几分,便歪了歪头,问:“现在,你还要不要杀我?”言语间,她抬起下颌,指了指自己的脖子。
她继续说:“方才你清醒了一小会儿,看见我这里被你弄伤了,不知有多伤心,所以你还要不要掐我脖子?”
谢长绥眯眼不语。
那确实是他留下的,可他会伤心吗?
他望着她,杀念仍在蠢蠢欲动,一双红眸更是妖冶,泛着几分邪性凶光。
姜挽月看出他眼底蠢蠢欲动的杀意,不禁咽了咽口水,默默往后退了退。
与此同时,谢长绥烦躁地闭上眼,突然用左手从地上握起一把匕首,随后再把自己的右手压在地上,刀剑直对着手背就要利落果断地扎进去。
姜挽月看出他的意图,顿时心头狠狠一跳,也顾不得什么安全距离,急忙朝他扑过去把他手里的匕首用力拍开。
“你疯了?!”她脱口而出一句冷斥。
回应她的却是男人的一声讥诮冷笑,他用右手扯着她的手腕,猛然间将她拉近,他说:“若是疯了,早该杀了你。”
姜挽月微微侧头,对上他似笑非笑的眸子,才陡然惊觉他方才只是试探。
她说出那些话,就说明他们关系很亲近。
方才她拦着他,他姑且信她。
若是她没有拦着,那么死的就是她。
意识到这一点的姜挽月心底涌上几分后怕。
说他神志不清吧,他却还知道试探她,就是方式有点极端……
难道他这样的就是大师兄所说的修为高的那一类人,中了妖毒也不会沦落到因神志不清而杀了他自己的地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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