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谷夹道两侧皆是峭壁,但也少有几处狭窄洞穴。
洞穴之中阴风阵阵,潮湿的冷刺入骨髓,惹得躺在地上的女子身躯轻颤,她蜷缩着身子,也不知是不是毒发,竟冷得四肢僵硬,如同冻住一般。
而女子身旁席地而坐的男人则偏头看她一眼,抬手,指节轻拭她颈侧脉搏处的汗珠,肌肤相贴时,清楚的脉搏跳动也传了过来。
他收回手,施法让地上的火愈燃愈烈。
橘黄暖光柔和了两人的脸庞,也衬得姜挽月的脸色有了几分生气。
丝丝暖意直往姜挽月身子里钻,她的呼吸也渐渐缓了起来,恍惚间,她隐约瞥见了谢长绥高大的身形,黑压压的,在这个窄小的洞穴中显得格外碍眼。
她体内的疼痛感似乎没那么清晰了,只是身体不知道为什么那么沉,沉得好像半点力气也使不上。
她再度无力闭上眼,喘息……
“滴答”一声。
她又缓缓睁眼。
“滴答——”
她微偏头,凌乱的发被压在脸侧,朦胧余光忽然瞥见自己身下垫着的衣裳,顿了顿,不禁回看向谢长绥。
只见他衣衫单薄坐在一旁,手里摇晃着不知道装了什么东西的一只小玉瓶。
是解药吗……
她心想。
随后她又眼尖地看见了谢长绥手腕的伤,大脑迷茫一瞬,不禁发问,嗓音沙哑:“什么时候受的伤?”
“方才。”
姜挽月没什么特别的反应,只以为他说的是她昏迷后。
“把它喝了。”谢长绥忽而垂眼,居高临下望着她,半垂的眼睫在他脸上压下阴影,显得他的神色都格外高深莫测。
他来到姜挽月身边,一只手掌住她的后脖颈,玉瓶颈口凑近她的唇边。
姜挽月嘴唇微张,对他没有怀疑,直到玉瓶瓶口抵上唇,浓重的血腥味突然汹涌袭来,她的胃里猛地泛起恶心。
她脸色微变,下意识把他的手推开,苍白无力质问:“你给我喝的什么?”
她的力道原本不大,只是动作突然,以至于玉瓶脱手而出“骨碌碌”地滚入了火堆中,而黑色的血也流了一地。
姜挽月的目光缓缓盯向他的手腕,顿时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但是,给她喂血,他什么意思?!
谢长绥今天的情绪大部分时候都格外平静,如同一个不知喜怒的木偶一般,麻木得不像一个活生生的人。
正如此时此刻,他也只是从随身袋里去重新取了一只玉瓶,指尖施法又狠又果断的在腕上划开一道。
“滴答……”
就是这个声音,原来是血的声音。
姜挽月还记得谢长绥说过的,他的血有毒,是剧毒,不能喝……不能喝。她的思绪混沌,恍惚地喃喃出声,并摇着头,“我不喝。”
“我不喝……”
谢长绥则是耐着性子,重新给她喂药,“听话些。”
此时此刻他的声音便犹如魔音,仿佛在轻言细语劝告她“听话些,早解脱,早日上路”。
这个骗子,姜挽月气得不轻。
她的身体这么虚弱怎么能同时承受两种毒性,他这是要她死!
瓶口又一次抵上唇,他手段粗暴许多,掐着她的下巴逼迫她张嘴,可她就是咬紧牙关紧闭双唇,就算血被灌了进去也绝不咽下去一口。
黑红色的血顺着她的唇角滑落,再顺着纤细的脖颈陷入深处,洇开里面贴身的纯白衣裳。
谢长绥的脸色冷了几分,视线对上她倔强而顽强的双眼,指腹重重抹去她唇角的血,磨得她娇嫩的唇瓣生疼,引得她皱眉。
他沉声开口:“张嘴。”
姜挽月闭嘴不言。
“确定不喝?”他淡声警告,一只手也缓缓来到了她的后脖颈,紧紧桎梏住。
姜挽月犹豫了,隐约觉得事到如今,他应当是不会对她怎么样才对,可是现在她只觉得脑子里一团浆糊。
一边好像有人在说,他总不会害她的,她可以相信他。
一边又好像有人在说,不能太相信一个人,容修尚且能背叛谢长绥,她凭什么觉得他是真心的?
她分不清自己应该相信哪一边。
就这么犹豫的小一会儿,谢长绥突然把余下的半瓶仰头饮下,紧接着,男人黑压压的身影突然迎面压下,把她整个人笼罩在黑暗之中。
她心头震颤不已,下意识抬起乏力的双手去抵挡,一只手又被他顺势压在耳侧。
冰凉的双唇被温热的唇瓣覆上,姜挽月呆滞的眼神迎上他深邃幽暗的黑眸,近距离的眼神交流让她忘记了反应也忘记了呼吸,可牙关却仍是紧闭的。
直到被他被撬开牙关,血被灌入口腔,不得不咽下喉咙,她秀眉深皱,在他手中挣扎着。
在姜挽月彻底咽下最后一口急促喘息时,谢长绥果断直起身,抹掉唇角血渍,但视线却还停留在她的唇上。
“不用这么抗拒,我的毒和你的毒,以毒攻毒不好么?”
姜挽月即便之前没有过这经历,但没吃过猪肉还见过猪跑呢,书上都写了,以毒攻毒乃最凶险之解法,能活者,寥寥无几。
她现在的这具身体,如何承受两种毒性?
姜挽月思索这么一小会儿只觉头痛,伴随着的还有体内难受至极的感觉,像是两种难受在体内互相交织,意图从内而外将她生生撕裂般。
“会受些苦,且忍忍罢。”谢长绥拉着她的手,开始源源不断往她体内输送法力为她调息身体。
姜挽月动了动唇,谢长绥却先她一步开口:“我从容修手里救下了你,难道还不足以让你相信我?”
这一句话如同定心丸,让姜挽月不安的心彻底落了地。
她动了动唇,“我信你。”
时间缓慢流逝。
直到姜挽月吐出一口血来,她的身体才轻松了不少。
她缓缓呼出一口浊气,“现在可以走了吗?容修会不会找到我们?”
“放心,只要不受他所控,想去哪里都可以,他也不会追上来。”谢长绥半时嘲弄半是含笑地说,“他以为我的修为还停留在太初剑宗时的程度,以为他的毒我解不了,以为我们会自投罗网。”
姜挽月记得,谢长绥说过的,他的修为恢复了八成。
所以,她眼下能安然无恙,主要靠的是谢长绥耗费修为她调息身体,逼出她体内的毒素。
一时间,姜挽月心头的复杂情绪缠绕了上来。
低眉垂眼若有所思时,脑海中又不由自主会想起不久前,她对他的抗拒……
想到这里,一些两人格外暧昧亲昵的画面也浮现于脑海中,她后知后觉了些什么,隐约觉得他们之间的关系也渐渐微妙起来。
短暂思索后,她将这些念头抛之脑后。
她还要和谢长绥一起去太玄剑宗呢……
可是容修说是瞿宗主给谢长绥换的魔骨,为什么要换骨……
“在看什么。”
姜挽月想得入神,却陡然被谢长绥唤醒,意识一回笼便迎上谢长绥深邃的黑眸,里面如同不见底的漩涡,藏着让人窥探不出的心思。
她这才反应过来,原来她已经不知何时盯着他看了良久,于是瞬间有了几分紧张与心虚的感觉,她移开视线,无意识摇摇头,“没什么,我们赶紧回去吧。”
她补充一句,“回太初。”
谢长绥盯着她仔细看了一会儿,才应声。
*
容修站在熊熊大火前,火光似点燃了他双眼。
他就这么一直站在这里,平静地看着自己的兄长被火化。
容修全程只字不言,脸色却极冷,身旁的亲信更是不知这位少主心里想的到底是什么,他们揣测不出,自然是连大气也不敢出的。
直到守边界的侍卫来报,说两日前他看见有人在妖都境内使用人族法术朝着天临国和太初剑宗的方向去了。
容修似乎并不意外,只是看了一眼某个方向,什么也没说。
在场没人能明白他内心的挣扎,没人能知道……
他有七成把握赌谢长绥会被他逼着就范,但也有三成,他猜到了谢长绥的修为或许又恢复了一些。
如果谢长绥的修为恢复了大半,那么他根本奈何不了他。
这种几率很低,却不是没有。
无形之中,就仿佛是他在暗处给他留了一条生路。
不知道为什么,他想杀谢长绥不假,只要谢长绥落在他手里,他必定替兄报仇!
可知道谢长绥离开了妖都,他抓不住他时,心里又不禁松了口气。
容修闭上眼,突然出声,下令道:“沙达,把骨灰撒入幽谷吧,就让他去陪底下的怨灵,祭奠我族死去的百姓及万千妖兵。”
“另外,凡我妖类,见谢长绥者,不论死活,立刻把尸体带回来领赏。”
“是。”
姜挽月一边回应着师父的话,一边缓缓挪动着跪麻了的双腿,准备站起来照师父的意思去领罚。
她擅作主张有违师令的确该罚,这次就连大师兄也救不了她,更遑论大师兄也气得不轻,除了第一日回来时将她数落了一顿,其余时候他都假装没看见她一样,全当没她这个小师妹。
姜挽月跪了一天了,走路时的步子很小也很慢,当她刚离开师父的屋子,转身便看见了一个不速之客——谢长绥。
他怎么来了?
她还没开口,谢长绥便扬声道:“腿怎么了?”
“哦,没……”她想说没什么,下一秒又被他打断。
他拧眉道:“你的毒刚解不久,身子还不见好,怎么又把腿伤了?”
姜挽月听见他这么高调的声音心下一惊,回头看了眼师父的房间,恨不得快步上前捂住他的嘴。
“我好不容易才把你这条命救回来,哪经得起你如此折腾?”他还在说。
“别说了,少说两句!”她着急地推搡着他,试图把他从师父院子里领出去。
偏偏谢长绥不知道今日抽的哪门子风,嘴不饶人,“关心你的身子罢了,如何不能说?”
“这么着急,去哪?”
姜挽月:“……”
她能说去领罚吗?
谢长绥轻挑眉,“挨罚了?”
姜挽月:“……”
两人就这么大眼瞪小眼僵持不下。
就在这时,屋内突然传来师父冷肃的声音。
“小七,为师念你此行不易,救下天临百姓无数,罚便免了,回屋自省去罢。”
说罢,屋内人又叹息着补充一句:“你盗取丹药一事为师也不与你计较,不过下次若还想要什么,同为师直言便是。”
姜挽月久久无言,心中的愧疚更甚。
直到回去的路上,身侧的男人也沉默了良久,临到快进院时,他方才淡声一句道:“你的师父,待你不错。”
姜挽月闻言,脚步一顿。
说到师父,他的师父是瞿鸣之。
不好么?
她静静望着他,到底是没有越界多问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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