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离仙门大会的日子还剩下三日。
姜挽月刚同太玄宗主通完信。
她答应了瞿宗主,务必把谢长绥带去太玄。
嘴上是应下了,可她的心底到底是有些不安的,总觉得谢长绥和瞿宗主之间,绝不像她所知道的那样简单。
于是在内门遇见他的时候,她迟疑良久,最终跟上了他的步伐闲谈几句再随口道出:“我和大师兄准备参加此次的仙门大会,师父已经答应我们了。”
原本她是想自己去的,但说的时候大师兄正巧也在,也不知道怎么想的,非要同她一起去参加仙门大会。
师父对此并不怎么抗拒,只是沉思片刻后应下了。
“你想问什么?”谢长绥听了她的话,步子停了下来,垂眸看她。
姜挽月认真道:“我想说的是,你来太初本来是为了剑,可眼下你没了继续留在太初的理由,接下来是怎么打算的,还要继续留在这里吗?”
她想说的是……你会不会和我们一起去太玄。
如果他想同她一起去,她不阻拦。
如果他不想去太玄,她也不继续劝了。
谢长绥去太玄是必定会死的,而他一旦选择去了太玄,也说明她和容修没什么两样,他们都选择了背叛他。
谢长绥该死吗?
如果是之前,她或许会觉得是的,可现在她却犹豫了。
至少和谢长绥相处了这么长时间,她从未见过他滥杀无辜。
谢长绥如果不去太玄……也好,这样他就不会有危险,而她没有完成任务,瞿宗主应当也不会把她如何。
她打定主意,如果谢长绥选择不去太玄,那她……
她的思绪未完,耳边却传来男人淡淡的嗓音,他道:“你希望我去太玄剑宗?”
姜挽月陡然迎上他注视着的眸子,仿佛她的一切心思都无所遁形,她红唇轻张,一时哑口无言。
等反应过来时,谢长绥已经给了她一个准确的答案。
他说的是:“好啊,我也想去太玄看看。”
谢长绥说完便大步越过她,待她回头时,正好看见他又停了下来站在不远处。
他含笑调侃,状似无意道:“小七,那天在妖都便想问你了。”
“什么?”
他微微侧眸,并不看她。
“我不会害你,但你……”他言犹未尽,顿了顿,最终又释然一笑,幽深的眼神瞥她一眼,弯唇道,“也罢,到了那天再说不迟。”
此话一出,姜挽月的双腿如有千斤重,在原地挪不开半步,有风拂过吹乱她的发,不禁让她回神,看向谢长绥离去的方向。
尽管他话没说完,可她还是听出了他的未尽之意。
他是在问,她会不会害他、背叛他、杀了他。
或许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他早就知道了她的不怀好意。
把谢长绥顺利带去太玄,看似她好像得逞了,也赢了,实则她却觉得自己反而输了。
她究竟在这里站了多久,她不知道。
脑海中始终盘旋着谢长绥的那句“我不会害你”,以及幽谷她回的那句“我信你”。
谢长绥和瞿宗主,她该相信谁呢?
谁又是真正的善呢?
善与恶又是如何分辨的呢?
姜挽月想了很久,心底才得出了一个答案。
也就是这时,兰筝与她擦肩而过。
她缓缓回神,忽然闲谈似地问了一句:“兰筝,我回来这么久还不曾见过韩师兄,你可知道他在哪儿?”
回来这么多天了,她只见过大师兄和慕容廷玉,问他们韩师兄,总能被打岔过去,总觉得有几分奇怪。
兰筝似乎并不意外她会这么问,礼貌地叫了她一声“师姐”,随后才从容解释道:“前阵子宗门进行了一次试炼,也就是测试宗内弟子是否对人动情,韩师兄从试炼中出来时浑身是伤,已经被逐出了太初剑宗,眼下没人知道他去了哪里。”
姜挽月的大脑空白一瞬,“你,你说什么……”
“从试炼中凡受重伤者,皆是动情至深之人。其实他本不该如此的,内门奇珍阁那里私底下有卖专门应付这种试炼的丹药,听说是价格太贵,韩师兄这才……”
姜挽月整个人有些恍惚,她还记得,几个月前韩师兄还曾向她打听一个人,她告诉他,那女子的名字是……兰筝。
不会是……
她直勾勾地盯着兰筝,盯得兰筝不自在地低下头去,“师姐若无别的事,兰筝先去练剑了。”
之后,她又问了几个弟子这才知道,韩师兄出事的那段时间,正好是他们在天临国的那段时间。
*
仙门大会在太玄剑宗举行,姜挽月没有缓冲的时间,几乎是次日便随师父御剑去了,同行的还有大师兄、慕容廷玉、谢长绥。
太玄剑宗的弟子远比他们太初多了几倍不止,就连宗门的匾额也隐匿于云烟中,让人觉出几分仙人之境的感觉。
他们进了太玄即刻便有人领着他们去了别院安置下来,而院子附近同居的还有其他宗门的弟子。
距离仙门大会正式开始是在第二天。
当天夜里,她便私下去见瞿宗主一面。
一如当初,还是那个地方,见到的瞿宗主还是同当时一模一样,仙风道骨依旧。
唯一不一样的是,这次的殿内,不止他们二人,还有第三个人。
是一位身姿婷婷的白衣女子。
姜挽月前进的步子慢了下来,她的目光紧紧盯着这位女子,甚至忘记了瞿宗主的存在。
“姜姑娘,这位便是我的弟子,真正的神女,苏轻竹。”瞿宗主和蔼友善地一笑,并继续道,“她刚闭关出来,接下来的一切就交给她,你不必再忧心。”
话音落下的那一刻,苏轻竹也徐徐转身,一双清丽漂亮的眸子上下打量着姜挽月,而姜挽月这个人不仅身形与她极为相似,就连这张脸也……
苏轻竹自是知道这其中的缘由,并不多思,朝她极有分寸地莞尔淡笑:“姜姑娘,此行辛苦了。”
真是好一个举止得体,端庄大方的清冷美人,久闻不如一见……也是如今见到,姜挽月方才明白,她与苏轻竹相差太远,她和她尽管外貌一致,可浑身上下的气质却截然不同。
她不是苏轻竹,苏轻竹亦成为不了她。
“那我呢?瞿宗主接下来又打算如何做?”
瞿宗主并不觉得即将得到自由的姜挽月会有什么别的心思,便不防备道:“你的任务到此为止,接下来便由真正的苏轻竹继续你的任务,谢长绥这次绝走不出太玄。”
说着,瞿宗主抬手在姜挽月眉间一点,当初被他引入的那缕金光便被他拿走,最后回到了苏轻竹体内。
“没了轻竹的神力加持,谢长绥也不会再把你当作轻竹,姜姑娘,你自由了,是去是留皆在于你。”
姜挽月听着这些话隐隐觉得心里不适,可到底是为什么,她说不上来。
但瞿宗主什么意思,她知道。
瞿宗主是在说因为那缕神力,谢长绥和苏轻竹之间的缘分才会延续到她的身上,谢长绥才会对她好。
他是在告诉她,谢长绥和她之间的一切,都是源于那缕神力,源于苏轻竹。
只要苏轻竹代替她……不,也许不是代替,而是真正的苏轻竹去到谢长绥身边,那么她将什么都不是。
她只是姜挽月,一个普通,再普通不过的百姓罢了。
她有些茫然地离开了仪事大殿,一路往回走,步子慢极了,途中路过一处池塘,借着月色,她从水面看清了自己的脸。
一张熟悉至极,却又有些陌生的脸,是她自己原本的模样。
她站在池塘边,看着塘中的鱼儿摆尾游过,才恍如梦醒。
她不能再回去了。
因为她是姜挽月。
该回去的,是苏轻竹。
这一夜,她在这里一直坐在黎明,晨曦落在她的身上,照亮了她这张脸。
她用手挡在眼前,眯着眼若有所思。
她真的自由了吗?
为什么一想到谢长绥会死在这里,她的心头就好像压了一块石头般。
谢长绥如果死了,她又会是什么心情?
又或者,万一善恶颠倒,她害错了人,那她又该如何面对……
她缓缓垂下举起的那只手,垂眼望向水面中的自己,与那双沉静而坚定的眸子四目相对。
她想,她还不能走。
换了一身太玄弟子道袍的姜挽月决定继续留下来了再观察几日。
今日是各宗门的弟子首次比试的日子,来往的宗门长老及弟子众多,将她淹没于人海中,成为一个微不足道的存在,就连她身上的弟子服也是外门弟子所穿的道袍。
她步步朝着试剑广场走去,拨开人群,站在太玄剑宗弟子的阵营中,抬眼望去,隔着广场,她的对立面是太初剑宗。
她的师父、大师兄、慕容廷玉和谢长绥都在那里……不,不仅仅是他们,因为谢长绥的身旁还站着一名风姿绰约的女子——苏轻竹。
姜挽月平静地看着他们言笑晏晏的模样。
原来一个人想要取代另一个人的存在,如此简单。
许是她的目光太过强烈,太初剑宗阵营的几人纷纷有所感应般拧眉朝着这边看了过来,恰好姜挽月觉得无趣转身挤入了人群,身影消失不见。
谢长绥沉沉的眸光探寻过去时,只能看见一女子的衣摆,那是太玄弟子的弟子服。
姜挽月寻了处空地,在地上无形写下谢长绥的名字,随即,谢长绥的姻缘书浮现而出,上面原本的寥寥几个字,此刻后面又多了几行字出来。
上面写的是谢长绥和苏轻竹初次见面——受苏轻竹所邀谈心赏月,心动难自控,亦不自知。
短短一行字的描述,姜挽月几乎能想想得出。
昨夜,苏轻竹叩响谢长绥的房门,天香国色的女子眉眼带笑地接近着他,试探着谢长绥对她的态度……
谢长绥会是怎样的反应呢?
他会不会以为那就是她?
或许他看见命定之人时的反应,跟和她在一起时更为强烈,那种好感大概是打心底里油然而生的,那种情愫想来也是难以自控的。
他大概会一如从前,温柔含笑地对她说的话照单全收,偶尔再腹黑毒舌几句,若是不高兴了再讥讽几句……
也不对,苏轻竹又不像她,可能谢长绥根本不会对苏轻竹说半句重话。
是啊,方才她还看见谢长绥微低下头附在苏轻竹耳边说了句什么。
男人,果然善变。
还说什么,只要见到她,一眼便知那是她。
果然眼瞎。
一夜过去了,他们无一人发现她的离开。
师父、大师兄、廷玉、谢长绥,他们谁都没有看出端倪。
真奇怪啊,明明这就是她想要的……
可为什么她的心里会这么难过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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