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还是别爱了,”阿红摇着头,“你的爱含量太低了,它独自生长得令人心痛。你甚至把它放在大太阳底下。”
“我是给它温暖和自由。”
“那它现在彻底自由了。”
“小白,节哀。”
阿黄说着重重地拍了一下我的肩。我感受到那份沉重。然后,在一个星期之后,我把这份沉重又还给了阿黄。
阿黄抱着染病身亡的小荟痛哭流涕:“我的小荟啊,你咋就走了呢?咋就黑发人送绿发人了?”
“阿黄,坚强!”我拍着她的肩膀。
阿紫立在一旁默默不语。她上次参加黑洞的葬礼时,也是这么一言不发。
“别哭了,”阿红开口,“你一天浇八百次水,大禹也治不了啊。”
阿黄听后,哭得更厉害了。
在参加了两次葬礼后,阿红和阿紫在对待仙人球的养育方面多了许多的谨慎小心。尤其是阿红,在往日精心照料的前提下,又增加了些许言语上的鼓励。每日出门前,必要念上两句:“长大吧,开花吧,最好长命百岁。”
我和阿黄私底下讨论过她的这种行为,一致认为她是养育界的一颗毒瘤。她的那些碎碎念根本就是咒诅的滋养物。
万里是个有叛逆精神的仙人球。在这般言行对待之下,它坚持不生长,并开始往回缩,将体内的水分一点点抽干,最后,皱巴成了一个干瘪的胡桃核,就连坚硬的小刺也变得软踏踏的了。
“为什么会这样?”阿红惊讶地翻着书,一边盯着干瘪的仙人球,一边叹气,“你的短寿基因战胜了一切。”
“什么?”我深深地凝视着她,“肯定是因为你的照顾不到位啊。”
“你怎么把自己失败的经验硬套到别人身上呢?”阿红叹息着,“但如果这样能让你找到安慰,我愿意承受。”
“不是,这和我有啥关系?”我指着自己的鼻子,转头看了看阿黄。
阿黄愣愣地望了我一会儿,说:“咱也不知道啊。”
阿红装模作样地抽噎着,端起万里就往外走。
我拦住她:“你干吗去?”
“我去埋了它。”
“哎,”我忍了忍,没再说话,转而拍拍她的肩,“我和你一起去?”
“也好,这方面还是你最有经验。”
“……”
“我也和你一起去!”阿紫和阿黄紧随其后。
四人去到黑洞和小荟的坟头,把万里埋在了它们旁边。我记得那个时候风吹起来,灌木丛的叶子哗啦啦响。
我说:“你听,这声音像不像是它们在对我们说话?”
“我可听不见死亡对我的呼唤。”阿红面无表情。
回到寝室后,我哀愁地凝视着小绿这抹最后的绿色。它的茁壮成长使我和阿黄疑惑不解。我们谁也没看见阿紫做过什么不同凡响的事情。长久的好奇终于在某一天到达顶峰。
那天中午,我和阿黄趁着人不在,凑到仙人球前,对着那黄刺下的绿球左看右看,上看下看,足足看了五分钟,也没发现什么值得注意的地方。
“该不会是被阿紫放电脑前,天天吸收辐射,所以变异了吧?”阿黄说。
“那咱们是什么变异体?不得活个万八千年了?”
“那为什么啊?”
“长寿基因?”
我捧起花盆,打算更细致地观察。阿黄猛地凑过来,肘怼上了我的小臂。我的手一颤,花盆一动,绿球体顺着我的手背咕噜噜地滚了下来,掉到了地上。
“啊!”
我和阿黄大叫起来。我叫得更大声,因为有几根刺扎在了我的手上。两人低头看着地上滚动的仙人球,倒吸一口冷气。
“它咋掉下来了?”阿黄问。
“还不是你非要凑过来,你不撞我什么事都没有。”
“怎么就成了我撞你了?”阿黄猛地向后一跳,连连摆手,“跟我没关系,是你没拿好。”
“你现在是要推卸责任吗?”
“它可是从你手上滚下去的。”
“要不,咱俩AA吧。”
“这也能A?”
“要不你全责?”
“那还是AA吧。”
话音刚落,门外走廊里传来了阿紫的招呼声。两人手忙脚乱地捡起仙人球,颠来颠去地把它甩回到了花盆里。正要摆正时,门开了。我一个箭步拦在了阿紫和阿黄中间。
“你今天回来得真早。”我极力伸展四肢,一面偷瞄畏手畏脚摆正仙人球的阿黄。
“你干什么呢?”阿紫疑惑地看着我。
“坐太久了,伸伸懒腰。”
阿紫不做声地看了我一眼,猛地绕到我身后。我惊骇地扭过身子,看见了一如既往的小绿。阿黄端端正正地立在一边,偷偷对我眨了眨眼。
阿紫坐回椅子上,两眼直直地盯着小绿。我感到自己的呼吸快要停止的时候,阿紫说话了:“我的小绿还是这么生龙活虎。”
我和阿黄倏地松了一口气,连连说“是”,彼此对视一眼,安静地回到椅子上坐好。
不知为何,我的心始终不安。我的视线一会儿飘到阿紫身上,一会儿飘到小绿身上。阿黄见状,不停对我使眼色,示意我不要自乱阵脚。
看着阿紫准备将小绿拿起来摆到电脑前时,我蹭地站了起来,蹦到阿紫身边,按住她的手,结结巴巴地说:“你,你要干吗?”
“干吗?”阿紫抬头看我。“我把它拿过来。”
“别,你别这样,你让它歇两天,它天天这么补,身体受不了的。”
“你今天不正常。”
“哪里不正常?”
“你从来不关心它的。”
“这不,咱寝室就剩这一抹绿色了吗?我不得上点心?”我把她的手拽到桌子下,“我都是为了它好。”
阿紫没再说话,皱着眉头看了我一会儿,打消了挪动仙人球的念头。
我转过身,和挺直身子的阿黄对视了一眼。两人飞快地移开了视线。
回去的我仍忍不住关注阿紫的动向。她的双手的每一个动作都让我如此心惊肉跳。
终于,她不耐烦地对我说:“你为什么总看我?”
“因为,你美。反正我就是有种冲动一直看着你。”
阿紫惊疑地看了我一阵,默默地向上提了提衣领。
这份惊惧一直延展到了我的梦里。
我梦见阿紫向我甩了一颗坚硬的仙人球。那仙人球离我越近,球体就越大。我飞速向前跑,忽然脚下一绊,摔在地上,扭头去看时,竟发觉那上面黏着阿黄满是鲜血的脸。
我被生生吓醒了。
转天起床,我立马跑到阿紫身边,说:“我杀害了小绿。”
“你什么?”
“我杀害了小绿,”看着阿紫阴沉的脸,我小声说,“阿黄也有份。”
“你就不能一人做事一人当?”阿黄急急地冲过来。
“这不是我一人做的啊,再说我也当不起啊。”
“你们什么意思?它不是好好地在这儿吗?”阿紫指着仙人球。
我默默地走过去,轻轻一碰仙人球的小刺,绿球体就咕噜噜滚了下来。
阿紫愣了一下,熟练地捡起球体,安放回了原来的位置。
“哦,它就这样,早就没根了。”
“那你还留着它干吗?”我和阿黄异口同声。
“又不影响观赏。”阿紫挺了挺胸膛,郑重道:“在我心里,它还是一个活着的好孩子。”
“它已经死了,就放过它吧。”
“你们为什么一定要这样想呢?只要不想到它死,它就是活着的啊。”
“那你为什么还要天天把它摆在电脑前面呢?”阿黄问。
“你懂什么?骗人者先骗己啊。”阿紫停了一下,看看我和阿黄,冷笑一声,“哦,怪不得,你们两个昨天鬼鬼祟祟的。”
“我是怕你太伤心了。”我讨好地笑。
“是怕我打你吧。”
我缩了缩脖子,溜走了。阿紫继续把小绿摆在电脑前。阿黄还傻愣愣地站在那儿,挠着头,嘟囔着:“这就没事了?”
忽然,阿黄又兴奋起来,一拍手,大声说:“还是咱们寝室的人好啊。”
我和阿紫不解地看着她。
她说:“咱们养的花花草草很快就死了,这说明咱们什么?”
“没本事?”我小声说。
“呸,说明咱们命中克绿啊!”阿黄笑嘻嘻,“以后绿帽子是不用担心了。”
我和阿紫对视一眼,被荒谬的言论引逗地笑出声来。
回来的阿红在得知小绿的真实情况后,了然地点点头,什么也没说。
小绿这种对生命的极度渴望在一个月后灰飞烟灭。它在灵魂出走的状态下日益干涸,只留下了一层皱巴巴的外皮。
这以后,我们谁也没有再养过什么,毕竟,每个人都从心底里清楚地知道,自己是怎样的一个刽子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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