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机屏幕的光映在何晚脸上,明明灭灭,像她此刻挣扎求存的星途。
狭小逼仄的出租屋里,唯一算得上“装饰”的,是那面贴满了各式男男女女海报的墙。最新的那张,是属于一个叫“谢屿”的选秀新人的,少年气十足的笑容几乎要冲破纸张的束缚。海报旁边,用荧光笔写着几个张扬的大字:“谢屿是我新墙头!但赵老师永远是我本命!(暂时)”
何晚盘腿坐在旧地毯上,面前架着三部手机,屏幕上是三个不同的直播间,嘈杂的音乐声、粉丝的尖叫声和主播亢奋的解说声交织在一起。
“家人们!最后五分钟!屿宝的星星值还差三万就能冲上新人榜第一了!一杯奶茶钱,你买不了吃亏,买不了上当,但你能给屿宝一个光明的未来!”何晚对着其中一部手机,声音甜得能掐出蜜来,与她脸上那副“莫挨老子”的冷漠表情形成鲜明对比。
这是她的生存之道——职业“墙头”粉。说得难听点,就是数据女工,还是兼职多开的那种。哪个新人有点水花,哪个小偶像需要数据撑场面,她就能迅速“爬墙”过去,用专业的手段做数据、控评、带气氛,换取微薄的报酬,以及……一点点活在娱乐圈边缘的错觉。
直播间隙,她切到微信,一个备注为“赵四后援会-打投组长”的窗口在疯狂跳动。
“晚晚!赵老师这边‘最具潜力演员’的投票被反超了!你快带几个人过来支援!关键时刻,不能掉链子啊!”
何晚指尖飞舞,迅速回复:“组长放心,屿宝这边最后冲刺五分钟,结束后我立刻带着姐妹们‘爬墙’回来!保证把赵老师的排面撑起来!”
回完信息,她自嘲地扯了扯嘴角。看,她多厉害,在这光怪陆离的娱乐圈里,她不仅能“爬墙”,还能精准地进行“墙头”间的时空穿梭。
终于,谢屿的直播在一片虚拟烟花和粉丝的狂欢中结束,成功登顶新人榜。何晚熟练地在几个粉丝群里发完庆祝红包和“爬墙”宣告——“宝贝们,屿宝阶段性任务完成,姐姐我先去隔壁赵老师家串个门,有需要随时爬回来!爱你们!”——然后迅速切换账号,投入了为“本命”赵老师打投的战斗中。
忙完这一切,已是深夜。屋里只剩下电脑风扇的嗡鸣。何晚疲惫地靠在床沿,目光扫过那面“墙头”林立的海报墙,最终落在墙角一个蒙尘的旧纸箱上。那里面,装着她曾经也拥有过的,关于“演员”这个身份的梦想。
科班出身,大四时也曾凭借一支灵动的广告片在网络上小范围出圈,被媒体称为“最有灵气的青衣苗子”。可后来呢?后来因为不肯接受某个圈内大佬的“规则”,被轻易地雪藏、封杀。两年了,合约卡死在原公司,接不到任何像样的工作,只能靠着以前积累的这点粉圈技能和一张厚脸皮,在娱乐圈的最底层苟延残喘。
“爬墙怎么了?”她对着空荡荡的房间,像是在对某个看不见的审判者说话,“至少证明我还在这圈子里,还没彻底放弃。”
手机再次震动,是一个陌生的本地号码。何晚皱了皱眉,接起。
“喂,是何晚小姐吗?”对方声音很公式化。
“我是,您哪位?”
“我这边是《锦绣江山》剧组的场务。明天我们剧组需要几个特约群演,有几个镜头和一句台词,一天八百,现结。你来不来?”
《锦绣江山》?何晚知道这部戏,S 的大制作,导演、主演都是顶尖配置。这样的剧组,怎么会找到她这个几乎被遗忘的名字?
“为什么找我?”她下意识地问。
“于制片推荐的,说你的形象和气质符合。”对方言简意赅,“明天早上六点,影视城三号棚,别迟到。”
不等于制片?何晚在记忆里搜索着这个名字。好像……是很多年前合作过的一位前辈,为人正派,在业内口碑很好。他竟然还记得她?
挂了电话,何晚心里五味杂陈。一天八百,对她而言简直是巨款。可去那种大剧组,会不会……遇到不该遇到的人?
脑海里闪过一张冷峻而熟悉的脸庞,沈聿。
她甩甩头,把这不切实际的念头抛开。开什么玩笑,他那样高高在上的娱乐圈大佬,怎么可能会去关心一个末流剧组的群演名单?他们之间,早就隔着银河系了。
去!为什么不去?有钱不赚王八蛋。她何晚现在最缺的就是钱,最不怕的就是丢脸。
第二天凌晨四点,何晚就起床了。仔细地给自己化了一个贴合角色的淡妆,选了身还算得体的衣服。镜子里的人,眉眼依旧精致,只是那双曾经被赞誉为“盛满星空”的眼睛里,多了几分被生活磋磨后的疲惫和谨慎。
赶到《锦绣江山》片场时,这里已经是一片忙碌的景象。巨大的摄影棚,精致的布景,来往穿梭的工作人员和光鲜亮丽的主演,无一不彰显着这个剧组的财大气粗。何晚和其他几个特约群演被副导演领到一边,交代注意事项。
她饰演的是一个在宫廷宴会上献舞的宫娥,有一个从水袖中抽出匕首行刺的镜头,以及一句惊慌失措的台词:“有刺客!”
戏份很简单,但对眼神和肢体语言有要求。何晚躲在角落里,反复练习着那个转身、抽刀、眼神骤变的动作,试图找回一些久违的镜头感。
上午的拍摄顺利。何晚虽然久未正式演戏,但底子还在,那个镜头只拍了三条就过了,导演甚至对她点了点头。这让她灰暗的心情稍微透进了一丝光。
中午,剧组放饭。何晚领了盒饭,找了个远离人群的角落坐下,刚扒了两口,就听到片场入口处传来一阵骚动。
“投资方大佬来探班了!”
“是星途传媒的沈总!”
“天哪,真的是沈聿!他好帅啊!”
何晚拿着筷子的手猛地一僵,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连呼吸都滞住了。
沈聿。
真的是他。
她几乎是本能地,把自己往阴影里又缩了缩,低着头,恨不得整个人都消失掉。
透过人群的缝隙,她能看到那个被众人簇拥着的男人。剪裁合体的黑色西装,衬得他身形愈发挺拔颀长。眉眼深邃,鼻梁高挺,薄唇紧抿,依旧是那副疏离又矜贵的模样。他随意地站在那里,便是视线的焦点,周围的一切繁华喧嚣,都沦为了他的背景板。
他正和导演低声交谈着什么,目光偶尔扫过片场,淡漠得没有任何情绪。
何晚的心跳如擂鼓。八年了。距离他们最后一次见面,已经过去了八年。她从那个他口中“灵气逼人,未来可期”的何晚,变成了如今在片场角落啃着盒饭、籍籍无名的爬墙粉。而他,早已登顶神坛,成了娱乐圈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资本本身。
真是……云泥之别。
她努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只求他千万不要注意到这边。
然而,世事往往就是这么不尽如人意。
拍摄继续进行,下一场是主演和小演员在宫殿长廊的戏。一个扮演小皇子的六七岁男孩,大概是因为紧张,走位时有些恍惚,没注意到旁边架设灯光组刚刚调整好、尚未完全固定的一个高功率灯光架正微微摇晃。
就在男孩走到灯架下方时,那沉重的金属架子发出一声不堪重负的“吱呀”,猛地倾斜倒下!
“小心——!”
惊呼声四起。
距离男孩最近的何晚,大脑甚至还没来得及思考,身体已经先一步做出了反应。那是一种近乎本能的善良,或者说,是在底层挣扎久了,对同样弱小者的一种共情。
她像一只敏捷的猫,猛地从角落里窜出,几步冲过去,一把将吓呆了的小男孩紧紧护在怀里,用自己的后背对着倒下的方向,奋力往旁边一滚!
“哐当——!”
沉重的灯架擦着她的手臂砸在地面上,发出巨大的声响,碎裂的灯泡碎片四溅。
片场瞬间一片死寂,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呆了。
何晚的心脏在胸腔里狂跳,手臂和后背传来火辣辣的疼痛。她顾不得自己,急忙低头查看怀里的小演员:“小朋友,你没事吧?有没有伤到?”
小男孩吓白了脸,但摇了摇头,带着哭腔说:“谢谢姐姐……”
副导演、场务、孩子的助理等人这才反应过来,一窝蜂地围了上来。
“怎么样?伤到没有?”
“快!叫随组医生!”
一片混乱中,何晚被扶了起来。她惊魂未定,头发散了,戏服也脏了,手臂上被划破的地方渗出血珠,看起来颇为狼狈。
她下意识地抬起头,想确认一下情况。
然而,这一抬头,却直直地撞进了一双深不见底的眼眸里。
沈聿不知何时已经走了过来,就站在离她几步远的地方。他周围的人群自动分开了一条路,所有的喧嚣仿佛都在他周身静止。
他的目光,不再是之前的淡漠,而是带着一种极其复杂的、锐利如刀锋的审视,牢牢地锁定了她。那眼神里有震惊,有难以置信,有探究,还有一种……仿佛要将她灵魂都看穿的深沉。
八年时光,仿佛在这一刻被压缩、凝滞。
何晚只觉得浑身的血液都冲到了头顶,又在瞬间褪得干干净净,脸色苍白如纸。她像是被钉在了原地,动弹不得,只能被动地承受着他那几乎要实质化的目光。
他认出她了。
这个认知让她感到一阵灭顶的恐慌和难堪。
她几乎是立刻慌乱地低下头,避开了他的视线,声音细若蚊蚋地对围着她的人说:“我、我没事,一点小伤……”
然后,她挣脱开搀扶她的手,像一只受惊的兔子,也像身后有洪水猛兽追赶,头也不回地、踉跄地快速逃离了片场中心,躲进了更深的、自以为安全的阴影里。
心脏,却在逃离后,跳得更加疯狂,带着一种迟来的、尖锐的疼痛。
沈聿站在原地,看着那个仓惶逃离的纤细背影,消失在宫殿布景的拐角处。他深邃的眼底,波涛汹涌,握着手机的手指,无意识地收紧,指节泛出青白色。
何晚。
竟然真的是她。
他以为早已湮灭在时间洪流里的那个名字,那个身影,就这么毫无预兆地,以这样一种狼狈又决绝的方式,再次闯入了他的视野。
他的“白月光”,他心中那道可望不可即的净影,怎么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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