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聿坐进劳斯莱斯幻影的后座，真皮座椅散发著冷冽的气息，如同他此刻的表情。司机透过后视镜小心地看了一眼，识趣地保持了沉默，将车平稳地驶离影视基地。
车窗外的街景飞速倒退，霓虹闪烁，勾勒出这座城市他拨通特助的电话，声音听不出丝毫波澜，“我要知道她这八年所有的经历，包括她现在在做什么，住哪里，经济状况。”
挂了电话，他闭上眼，靠在头枕上。何晚。这个名字，像一颗投入深湖的石子，在他沉寂已久的心湖里，激起了难以平息的涟漪。
八年前，他刚接手家族企业旗下濒临倒闭的星途传媒，在电影学院茫茫人海中一眼看到了正在排演毕业大戏《恋爱的夜晚》的何晚。台上的她，穿着一件简单的白裙子，念着“你是我温暖的手套，冰冷的啤酒，带着阳光味道的白衬衫，日复一日的梦想”，眼神清亮，灵气逼人，仿佛汇聚了世间所有的纯粹与热烈。
他力排众议，动用所有资源为她铺路。一支矿泉水广告，让她凭借清澈的眼神和干净的气质一夜之间火遍全网，被誉为“国民白月光”。他小心翼翼地将她护在自己的羽翼之下，为她挡掉所有圈内的污浊与潜规则，只想让她那份纯粹的灵气绽放得久一点，再久一点。
他记得她拿到第一个表演类奖项时，在庆功宴的角落，偷偷拉着他的衣袖，眼睛亮晶晶地对他说：“沈聿，我一定会成为配得上站在你身边的、最好的演员。”
那时他是怎么想的？他想，她就是他的月光，遥远，清冷，却照亮了他所有关于美好与梦想的定义。他不敢轻易触碰，生怕世俗的**会玷污了这份纯净。
然而，这抹月光并未如他预期的那般持续闪耀。在他为她谈下一个国际知名导演的电影女一号，即将把她推向更高舞台的前夕，她毫无征兆地消失了。只留下一封简短的、措辞冰冷的解约函，以及一句“我找到了更好的去处，勿念”。
他动用了所有力量寻找，却只查到她似乎搭上了另一个实力雄厚的资本方。背叛？利用？他不愿相信，却又找不到其他解释。那种被轻易抛弃、被当成踏脚石的感觉，像一根毒刺，深深扎进他的心底，随着岁月流逝，慢慢锈蚀。
他变得更加冷漠、强势，不近人情。星途传媒在他铁腕的经营下，迅速崛起为行业巨头，而他沈聿，也成了娱乐圈人人敬畏的“大佬”。他将那段过往，连同那个名字，一起封存在记忆最深处，不允许任何人提起。
他以为他早已忘记。
可今天，当她再次出现，以那样一种狼狈又决绝的姿态，那双曾经清亮的眼睛里盛满了惊慌与闪躲时，他发现，那根刺，原来一直都在。而且，锈迹之下，是依旧鲜活的、名为“在意”的疼痛。
第二天上午，一份关于何晚的详细调查报告就放在了沈聿的办公桌上。
纸张冰冷，却清晰地勾勒出她这八年跌入谷底的轨迹。
解约离开星途后，所谓的“更好去处”并未出现。她签了一家名不见经传的小公司，不久就因为不肯接受公司高层的“特殊安排”而被雪藏。合约被卡死，无法接洽其他公司，也接不到任何像样的工作。为了生存，她做过平面模特、淘宝店主、甚至去酒吧驻过唱，最近两年，则彻底沦为靠做“职业粉丝”为生，在各个小偶像的粉丝圈里“爬墙”，赚取微薄的数据费和打赏。
报告里甚至附了几张她社交账号的截图，那些为了“墙头”摇旗呐喊、时而甜腻时而疯癫的发言，与他记忆中那个清冷倔强的女孩判若两人。
沈聿的指尖划过报告上“职业爬墙粉”那几个字，眸色深沉如夜。
他的白月光……他心中那道不可方物的净影，竟然在娱乐圈最肮脏泥泞的底层打滚，为了几百块钱，对那些她可能连面都没见过的小偶像喊着“宝贝”、“哥哥”，毫无忠诚度地在一个个“墙头”间跳跃。
一种荒谬的、混杂着刺痛与愤怒的情绪，在他胸腔里翻涌。
他拿起内线电话，沉声道：“让《演员的竞技场》节目组负责人来我办公室一趟。”
《演员的竞技场》是星途传媒今年重点打造的一档演员竞技真人秀，旨在挖掘有潜力的演技派新人，导师和评审阵容极其豪华，未播先火。
半小时后，节目总导演诚惶诚恐地站在沈聿面前。
“沈总，您有什么指示？”
沈聿将何晚的那份报告推到桌边，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这个人，何晚，加入下一期的替补选手名单。”
总导演愣了一下，拿起报告快速浏览，当看到“何晚”这个名字以及后面附带的、近乎空白的近期履历时，脸上露出了为难的神色：“沈总，这……我们节目的选手都是经过层层筛选，要么是科班出身有作品的，要么是自带流量的新生代，她……恐怕不太符合我们的标准，观众也会有质疑……”
“标准？”沈聿抬眼，目光锐利如刀，“我的标准，就是标准。”
他身体微微前倾，强大的压迫感让总导演瞬间噤声：“给她一个机会，至于她抓不抓得住，能走多远，看她自己。我不希望看到节目组有任何人为的‘意外’发生在她身上。明白吗？”
总导演冷汗都快下来了，连忙点头：“明白，明白！沈总放心，我们一定安排妥当！”
与此同时，何晚正对着镜子，小心翼翼地给自己手臂上的擦伤换药。
昨天从片场逃回来后，她一整天都心神不宁。沈聿那个眼神，像烙印一样刻在她脑子里，让她坐立难安。
他为什么那样看她？是厌恶？是怜悯？还是……嘲讽？
敲门声响起，打断了她的思绪。
门外站着的是昨天《锦绣江山》片场的那位于制片，于明辉。他手里拎着一个果篮，笑容温和。
“于老师？”何晚有些惊讶，连忙让人进来。出租屋狭小杂乱，她有些不好意思地收拾了一下。
“别忙了。”于明辉摆摆手，打量了一下她的居住环境，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叹息，“昨天的事，我都听说了。你做得很好，临场反应快，又勇敢。剧组给你包了个红包，算是压惊和感谢。”
他将一个厚厚的信封放在桌上。
何晚没有推辞，她现在确实需要钱：“谢谢于老师，也谢谢剧组。”
“手臂伤得重吗？看起来不太好的样子！” “需要我带你去医院不？”
“没事，不用皮外伤，过两天就好了。”
于明辉点点头，沉吟片刻，道：“小晚，我记得你以前在学校，戏是很好的。”
何晚垂下眼睫，掩住其中的涩意：“都过去的事了。”
“机会总是留给有准备的人。”于明辉看着她，“星途传媒和蓝海卫视合办了一档演员竞技节目，叫《演员的竞技场》，关注度很高。节目组那边，需要一个有功底、但知名度不高的新人去当‘鲶鱼’，刺激一下那些已经有名气的选手。我觉得你合适，就向他们推荐了你。”
何晚猛地抬起头，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
《演员的竞技场》？那个未播先火，据说无数大小演员挤破头都想上的顶级资源？让她一个“职业爬墙粉”去当选手？
这太荒谬了！
“于老师，我……我不行的……”她下意识地拒绝，“我很久没正经演戏了，而且我的名声……去了只会给节目组和您丢脸。”
“机会只有一次。”于明辉语气平和，却带着力量，“小晚，娱乐圈是个圈，起起落落很正常。但才华和努力，不应该被埋没。我相信你的能力，也相信你的为人。别急着拒绝，好好考虑一下。节目组那边，我已经打好招呼了。”
于明辉离开后，何晚看着桌上那个装着节目邀请函的信封，久久没有动弹。
心潮澎湃。
她当然想回去，想站在灯光下，想堂堂正正地演戏。那是她从未熄灭的梦想。
可是，为什么是现在？为什么是于制片？真的只是巧合吗？
她想起昨天片场沈聿那个深不可测的眼神，一个念头不受控制地冒了出来——会不会，是沈聿的意思？
他想做什么？羞辱她？看她在他掌控的舞台上继续出丑，证明她当年离开他是多么愚蠢的错误？
心脏像是被浸泡在冰水里，又冷又涩。
她拿起手机，习惯性地想点开某个“墙头”的直播寻求慰藉，手指却悬在半空，迟迟没有落下。
那些虚幻的热闹和短暂的迷恋，真的能填补内心的空洞吗？
她放下手机，走到窗边，看着楼下熙熙攘攘的人群。每个人都在为生活奔波，每个人都有着自己的梦想和挣扎。
她深吸一口气，转过身，目光再次落在那张邀请函上。
眼神，渐渐变得坚定。
哪怕前面是陷阱，是羞辱，是为了证明她当年的选择多么错误而设的局，她也想去看看。看看那个她曾经梦想过的舞台，现在是什么样子。看看她何晚，是不是真的已经烂泥扶不上墙。
她拿起笔，在邀请函的回执上，郑重地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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